管彤不動聲色，把《工程力學》放回原處。

　　覃茹丹端著一杯熱水，回到圖書室。

　　楊園想來接，被管彤瞪了一眼，又乖乖回到自己座位。

　　管彤接過水杯，問楊園，“你今晚看的什麽書?”

　　楊園憨笑，“體育畫報”。

　　管彤又問耿威和胡奮飛，“你們呢?”

　　兩人把手中的書本高高舉起來，一本《七俠五義》、一本《隋唐演義》。

　　“好嘛”，管彤揶揄道，“林立恆不來，你們就開始為所欲為了，楊園，你不是說好好充電，提升自己的嗎?你是準備練足球，參加國足嗎?”

　　“不看了”，楊園對管彤的話是令行禁止，馬上把《體育畫報》換成了《計算機天地》。

　　楊園又問，“平時林立恆來看什麽書?”

　　“他可了不得”，楊園一下子來了精神，“林哥都是看大學教材，材料學，工程學什麽的，我隻認識書名”。

　　“噢”，管彤故意拉長音，目光落在了覃茹丹的桌上，“咦，茹丹，這本是什麽書?”

　　覃茹丹有點慌，手忙腳亂開始收拾桌子，嘴上念叨著，“哎，前幾天送過來的書，還沒來得及收拾……”

　　管彤衝趙姝使眼色，趙姝卻渾然不覺，一點反應都沒有。

　　管彤只能眼睜睜看著覃茹丹捧著幾本書走到書架旁，在背光的地方覃茹丹迅速把《工程力學》裡夾著的紙片抽出來，塞到了衣袋裡。

　　到了八點半，楊園打著哈欠把書放回原處，“哥幾個，回去睡覺了！”

　　耿威正看得帶勁，聽到楊園的話後小心翼翼把書頁折起，留下記號，再把書放回書架。

　　楊園他們三人先走了，趙姝和管彤留下來等覃茹丹。

　　覃茹丹把水杯送回隔壁房間，特地豎起耳朵聽樓上的動靜，半空中突然傳來一聲高亢的醉話。

　　她對門口的趙、管二女說道，“你們先回宿舍吧，我再收拾一下”。

　　“我們等你吧……”，趙姝剛說半句，就被管彤牽著手拉走了。

　　樓上，菜過三巡，酒過五味，蔡如輝已經摟著林立恆稱兄道弟了，“林兄弟，你是年輕可為，平步青雲，以後做了廠部領導可不能忘了我們這些老夥計！”

　　“廠部領導有什麽好的”，林立恆也喝得臉紅腦熱，“我上次跟著廠長他們去市裡，連頓飯都沒吃到，更別說喝酒了，還是跟著蔡主任你，有酒有肉啊！”

　　“這你就不懂了”，蔡如輝以過來人的身份說道，“你一個小工人，廠長會帶著你吃飯嗎?等你爬到那個位置，你才有資格上桌！”

　　“不對”，林立恆帶著三分醉意反駁道，“我們顧廠長兩袖清風，是個正派人，不會在乎吃吃喝喝這些事”。

　　我呸！

　　蔡如輝酒勁上頭，說話開始漫無邊際，“他正派個屁，如果正派的話就不會把自己人安排到廠辦，人家李靜乾得好好的，被攆到倉庫去，你說是不是欺負人?”

　　“自己人?”，林立恆一臉驚訝，“廠辦哪個是顧廠長的人?”

　　“就那個天天跟在你屁股後面的小丫頭”，蔡如輝哈哈大笑，“你小子再裝，你怎麽可能不知道?”

　　這時，兩個班長圍過來，“主任，你喝多了，我們撤了！”

　　“把朱所長叫過來，我要簽單”，蔡如輝開始大舌頭了。

　　丁文明扶著門框，對外大喊一聲，“結帳！”

　　覃如丹聽到的一句醉話正是丁文明發出的。

　　一個短發，穿著深藍色廚師服的女子走進包廂。

　　林立恆用朦朧醉眼打量一番，年齡二十有余，身材尚可，瘦削的臉上長了幾顆雀斑，卻是一雙丹鳳眼，顧盼生情，連雀斑也成了一種點綴。

　　“小林，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我們招待所的朱所長”，蔡如輝大大咧咧說道。

　　女子淡淡一笑，目光一掃，然後落在林立恆身上，“我叫於莎莎，是負責廚房這一塊的，不是什麽所長”。

　　說著，於莎莎把手裡的單據和筆放到蔡如輝面前，“蔡主任，一共350元，麻煩簽個字”。

　　蔡如輝拿起筆，刷刷刷簽好自己的名字，又故意在於莎莎手背上摸了一把。

　　於莎莎毫不在意，丟下句“別忘了月底前到財務科交錢”，然後就轉身走出了包廂。

　　蔡如輝戀戀不舍地看著於莎莎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扭頭又跟林立恆吹噓，“看，這就是顧民生的女人……”

　　他身側的一個班長連忙打岔，“主任，你真喝多了，我們走了！”

　　兩個班長不由分說架起蔡如輝，跌跌撞撞一起下樓。

　　丁文明跟林立恆打聲招呼，也跟著走了。

　　林立恆喝口濃茶，清醒了些，離席搖搖晃晃下樓。

　　到了一樓，突感尿意來襲，走廊裡空蕩蕩，丁文明等一眾人跑得沒影了。

　　林立恆轉到圖書室後面的小樹林，隱身黑暗中，解開褲帶開始放水。

　　他沒注意到圖書室裡悄悄走出一個身影，尾隨在他後面，正是覃茹丹。

　　覃茹丹正要開口叫他，突然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頓時面紅耳赤，想跑開卻挪不動步子。

　　直到林立恆解決完，迎著夜風抖了抖，這才心滿意足回頭，突然見到地面上的人影，瞬間清醒過來，叫了聲，“誰?”

　　覃茹丹哆哆嗦嗦地答道，“林立恆，是我！”

　　林立恆走到亮光處，不悅地說，“你從哪冒出來的，也不出聲，嚇死人了！”

　　覃茹丹委屈地說道，“我一直在下面等你”。

　　“等我?”，林立恆端詳片刻，覃茹丹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楚楚可憐，口氣緩和些，“有事嗎?”

　　“有事”，覃茹丹平複心情，“我想問問你和林小海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你被他冒名頂替了，為什麽不舉報他?”

　　林立恆的酒全醒了，抬頭看看招待所樓上燈火通明， 於莎莎她們還在收拾包廂，“在這說不好吧?”

　　“那……”，覃茹丹又把目光投向幽深的小樹林。

　　“行吧”，林立恆轉身，“我們走走”。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樹林，枯草踩在腳下發出簌簌的聲音。

　　走了十幾步，離招待所遠了些，林立恆停下腳步，“就在這裡說吧”。

　　接著，林立恆給她講自己大學畢業後的遭遇，怎麽來的海鷹廠，怎麽發現自己的身份被頂替的。

　　覃茹丹聽得蛾眉緊縮，忍不住發問，“你就這樣算了嗎?”

　　林立恆長歎一口氣，一股酒氣夾著荷爾蒙的味道，在覃茹丹身側彌漫開。

　　林立恆又講自己上大學前，所有學費和生活費都是村裡鄉親集資的，林大海出資最多，幫了他家大忙。

　　所以出於“知恩圖報”的心理，他還不能公開找林大海麻煩。

　　“所以，你就忍氣吞聲在這裡上班?”，覃茹丹剛問出這句，一陣夜風吹來，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清晰聽到她牙齒打架的聲音，林立恆主動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算了，海鷹廠也是國有企業，暫時在這裡乾著吧，你快回去吧！”

　　林立恆扶著覃茹丹往回走，到拐角處分開，一個回宿舍，一個回圖書室。

　　覃茹丹剛走進招待所一樓廊道，突然目瞪口呆。

　　圖書室門口站著兩個人，正是管彤和趙姝。

　　趙姝看著她身上披著的衣服，眼淚汪汪，帶著哭腔喊道，“覃茹丹，虧我把你當成好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