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接受一下現實的毒打了。

　　結束維修班第一天的工作，林立恆回到宿舍，直接癱倒在床上，一口大氣勻成兩口出。

　　太特麽累了！

　　耿威喊他去食堂吃飯，林立恆擺擺手，“不行了，累成狗了，給我帶口吃的吧！”

　　胡奮飛笑道，“林工，現在知道我們的苦逼了吧?”

　　苦，是真苦。

　　林立恆對白天乾的活耿耿於懷，從一樓吊運一個設備到二樓，全靠幾個人手動拉葫蘆，就像螞蟻搬家一樣，硬生生將一隻半噸重的軸承從地面拉到十幾米的平台。

　　你是騾子還是馬，該拉出來遛遛。

　　這句話是丁文明對林立恆的開場白。

　　林立恆臉上笑嘻嘻，心裡mmp。

　　哪是騾子和馬，分明是拉磨的驢、耕田的牛！

　　為什麽不安裝個電動葫蘆?

　　林立恆一句話就把丁文明問愣了。

　　丁文明怔了會，斥道，“叫你幹什麽就乾，廢什麽話?”

　　林立恆看他的表情，感到不可思議，都什麽年代了，不會連電動葫蘆都沒見過吧?

　　還真沒見過。

　　等林立恆把這個問題拋給回宿舍的楊園，楊園給了他肯定的回答。

　　廠裡的維修工聽說過電動設備，但都沒見過，所謂人多力量大，搬運再重的設備，不過是多上幾個人罷了，何需電動?

　　林立恆歎口氣，難怪效率低下?

　　楊園一語點醒他，上電動設備，多出來的人怎麽辦?

　　一個海鷹廠要養活兩千多人，板板的鐵飯碗，裁誰誰願意?

　　耿威給林立恆帶了份飯，打開一看，有兩個雞腿。

　　怎麽還給加雞腿了?

　　耿威得意地說，“我看你這麽辛苦，跟食堂阿姨撒了個嬌，就給你加了個雞腿！”

　　“你還要臉不”，緊跟著進來的胡奮飛笑罵道，“林工，別聽他扯淡，是路上遇到趙姝，趙姝從她碗裡撥出來的，指明是給你的”。

　　“嘖嘖嘖”，楊園一副羨慕狀，“林工，小趙對你不錯哦”。

　　“少來”，林立恆先抓起一隻雞腿啃起來。

　　等他啃完一隻雞腿，胡奮飛用憂鬱的眼神看著他，“在路上還遇到了蔡如輝，讓我給你帶個話”。

　　什麽話?

　　林立恆預感不是好事。

　　“晚上八點去加班，而且是通宵班”，胡奮飛語帶同情。

　　操蛋的工作！

　　楊園替林立恆罵了一句。

　　林立恆笑笑，“加班而已，沒什麽大不了”。

　　晚八點，林立恆趕到製成分廠二樓平台，白天拉上來的軸承擺在眼前，晚上的工作就是換機器上的軸承。

　　平台上空無一人，冷風從一面吹透到另一面，林立恆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晚秋的夜，有點涼。

　　過了半個小時，幾個老師傅慢悠悠爬上平台，打頭的正是丁文明。

　　“小林，先把機器上螺栓松了”，說著丁文明甩過來一把扳手。

　　除了林立恆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學徒工，叫孔言，少言寡語的，跟著一個叫張志忠的老師傅。

　　兩個人拿著扳手，開始吭哧吭哧松螺栓。

　　林立恆心裡有一萬個草泥馬在奔騰，他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電動工具嗎，明明十分鍾能解決的問題，偏偏用兩個人工耗費兩個多小時。

　　等他們把幾十個螺栓全部卸完，已經是十點多，四個老師傅圍坐在角落裡吹了兩個多小時牛逼，

煙頭扔了一地。　　林立恆累得兩隻手快抬不起來了，丁文明一臉嫌疑，“乾這點活還磨洋工！”

　　林立恆的心態有點炸毛了，抬頭逼視著丁文明。

　　丁文明不依不饒，“怎麽的，師傅還不能說你兩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曉不曉得?”

　　張志忠不耐煩了，催著丁文明開始裝軸承，別跟新來的鬥嘴。

　　林立恆和孔言站到平台邊，依著欄杆，望著外面暗藍的夜空和半輪皓月。

　　孔言一直一言不發。

　　林立恆先打破沉默，“小孔，你是什麽時候進廠的?”

　　孔言一臉沉靜，語氣冷漠，“上個月”。

　　見對方沒有交談的熱情，林立恆不再言語，看著夜空，不禁回憶起在大學裡的情形。

　　那時候也到工廠實習過，所見所聞和海鷹廠完全不同。

　　正想著，樓下傳來一聲咳嗽聲，低頭一看，一個人影從廠房裡走出來，在廠房門口拉開褲拉鏈，開始放水。

　　林立恆哭笑不得，難怪白天在拉軸承的時候總是聞到一股尿騷味。

　　孔言突然說話，“看到沒，這個隨地撒尿的，以前也是個大學生，現在和這些人還有什麽區別?”

　　這些人?

　　孔言的目光越發暗淡。

　　“那你為什麽不離開這”，林立恆問道，“現在外面的工作機會很多，到大城市去”。

　　孔言伸手一指，“我家就在山那邊，我爸從廠裡退了就輪到我接班”。

　　原來是個廠子弟。

　　“那你為什麽要來這裡”，孔言反問道。

　　“我?”，林立恆苦笑，“說不上來”。

　　按照他的設想，自己應該在建材局上班，林小海的位置應該屬於自己。

　　誰曾想會弄成這樣。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這時身後傳來了丁文明的叫罵聲， “這狗日的破機器！”

　　張志忠吼道，“孔言，你們兩個過來！”

　　林立恆走近一看，新軸承已經裝進去，但軸套卡住了。

　　“尺寸不對嗎”，他問張志忠。

　　“你懂個屁”，丁文明懟道，“尺寸不對軸承能進去嗎?”

　　林立恆非常不爽了，決定不再慣著他，轉頭冷冷說道，“丁師傅，我就問下對不對，你回答對或者不對就可以了，開口罵人什麽意思?”

　　“你個小狗吊”，丁文明急得跳腳，“你不就個中專生嗎，牛什麽牛?”

　　“我不牛”，林立恆淡淡說道，“你是師傅，那你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說著，林立恆退到一邊。

　　丁文明氣急敗壞，“給我砸，用大錘砸，把它砸進去！”

　　林立恆忍不住笑了，“丁師傅，軸套砸裂了就幾千塊錢，如果軸承砸壞了可是好幾萬呐，你砸砸看，我是不敢砸”。

　　丁文明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剛剛一時腦熱，聽林立恆一說，也不敢砸。

　　張志忠問林立恆，“小林，你有辦法?”

　　“他有個屁辦法”，丁文明嘟囔道，“他有辦法我跟他姓！”

　　“丁師傅，客氣了”，林立恆微微一笑，“我有辦法的話，你不用跟我姓，只要叫我一聲師傅就行”。

　　另外兩個老師傅也一籌莫展，不應該啊，白天好好的軸套，晚上就裝不上了，見了鬼了。

　　丁文明不信邪，脖子一梗，“老子和你打賭，如果你把這個問題解決了，我給你磕頭，叫你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