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小素剛在辦公室坐下,就接到了大隊長張松的電話:“立刻到我房間來一下!”伊小素聽得出來,大隊長聲音裡明顯帶著焦灼,這可是很少見的情況,看來是出了大案子。
伊小素趕緊推門走進大隊長的辦公室,發現辦公室裡坐著的除了大隊長,還有市公安局的副局長以及市刑警支隊的支隊長。
“李局,孟隊,張隊,你們都在啊,出了什麽事?”伊小素一看這架勢,就知道這個案子不簡單。
“今天早上城北的陸玖寺發生惡性凶殺案,遇害者是寺裡的僧人空淨法師,凶手將空淨勒死後,還將受害者偽裝成自縊身亡,妄圖逃脫刑責。由於遇害者是宗教界人士,社會影響非常惡劣。局裡決定成立專案組調查,由刑警支隊四大隊副大隊長伊小素同志擔任專案組組長,限時72小時破案。”李副局長停頓了一下,用犀利的眼神盯著伊小素:“伊小素同志,有信心完成任務嗎?”
“保證完成任務!”伊小素大聲回答到。
在伊小素帶領專案組同事驅車前往案發地的路上,她已經將了解到的案情在大腦裡過了好幾遍了:今早6時許,陸玖寺住持空聞法師發現空淨沒有參加晨課,以為他身體抱恙,遂遣人前去問候,結果發現空淨已在自己的房間裡上吊自殺。寺院立即報警,經過現場勘查和法醫初步鑒定,基本可以判斷死亡時間在凌晨兩點至三點之間,凶手趁空淨熟睡時,潛入房內用尼龍繩將其勒斃,之後偽造案發現場後逃離,現場沒有明顯的搏鬥痕跡,屋內也並無貴重物品,目前暫未檢出可疑指紋或腳印等痕跡。伊小素又拿出受害者空淨的個人資料再次看了一遍:空淨法師,俗名李洪斌,51歲,本市人,父母已去世,無兄弟姐妹,無子女,1999年在陸玖寺出家,長居寺內,擅長書法,無複雜社會關系。
伊小素現在明白為什麽局裡這麽重視這起凶殺案了,隨著這些年經濟水平的提升,社會治安狀況有了極大改善,入室殺人案已經很少見了,更常見的是現場激情殺人。像這種明顯不以圖財為目的,殺人後還偽造現場的情況,已經好久沒出現過了,而且被殺的還是與世無爭的僧人,如果不及時破案,這個事情傳出去肯定會引起社會恐慌。
當伊小素到達陸玖寺時,住持空聞法師已經在門口等了好一會了,他一看到伊小素趕緊迎了上去:“伊警官,實在抱歉,還勞煩您親自過來。”空聞接著壓低聲音問到:“不知道這些警察什麽時候可以撤離啊,現在香客都被擋在門外,寺眾也是議論紛紛,佛門本乃清靜之地,這樣搞對本寺的清譽影響很大啊。”
看來住持還不知道廟裡發生的是凶殺案,而且他對廟裡香火錢的關注似乎更勝過關注空淨的生死,伊小素心裡不禁一陣苦笑,但面上還是很客氣地對住持說道:“等調查完了,我們很快就會撤離的,請先帶我去空淨法師的房間。”
住持帶著伊小素一行穿過大殿,走進了左邊的一個小院,一直走向院子最深處的一間小屋,小屋門口掛著一個木製名牌,上書“空淨”二字。進入房間,房內只有一床一幾、兩張方凳,床尾的牆上有一個小佛龕,裡面供著一尊菩薩,此外屋內再無其他陳設。
此時技術部門的同事和法醫還在房間裡忙著,空淨就躺在床旁邊的空地上,口唇青紫,頸部有明顯的勒痕,他頭頂上方的房梁上還掛著一根手指粗細的尼龍繩。
伊小素決定不要干擾技術同事的工作,
先去看看外面的情況,於是由住持帶著在寺內轉了一圈。整個寺廟不大,寺院進門是一間客堂,再往裡走,寺院中央是一座正殿和一座偏殿,正殿的一側是普通僧人居住的僧舍,另一側則是住持、長老等人居住的僧房,正殿的後面是藏經閣和齋堂,一道不高的磚牆將整座寺廟環繞起來,藏經閣後面的圍牆上還開了一扇後門,一道生鏽的鐵鏈將後門的兩扇門板鎖在一起,伊小素走近拿手推了一下門板,兩扇門板之間立即出現了一道半人寬的間隙。 見此情景,住持不禁面露難色:“本寺位置偏僻,香火稀疏,一直沒有經費維修寺院,不過想來也不會有歹人看上本寺,所以這維修之事也就耽擱下來了,但是去年還是在這裡裝了一個監控以應不時之需。”
住持說完後指了指藏經閣的二樓,伊小素順著住持所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看到藏經閣的二樓房簷下裝著一個比較隱蔽的監控攝像頭,正對著這扇後門。伊小素點點頭,然後把住持單獨叫到一旁,嚴肅地對他說道:“警方已經證實,空淨法師是死於他殺,我們現在需要對寺廟裡的每個人、每處地點都進行詳細調查。”
“啊!”住持顯然被這個消息嚇到了:“本寺自建立以來,還從未發生過凶案。空淨一向與世無爭,怎會遭此橫禍。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你先讓僧眾都回到自己的房間,各自隔離,不要互相打探消息,我會安排人逐個調查問話。大師安排妥當之後,也請留在自己房間裡不要出來了。”
“好,好!”住持一路小跑趕緊去安排工作,他知道重開廟門、廣納香火的事情看來不可能很快實現了。
伊小素在廟裡召開了專案組的第一次工作會議,首先是做現場勘查的技術部門同事發言:“門鎖沒有被撬開的痕跡,屋內也沒有明顯的打鬥痕跡,凶手作案時戴著手套,離開前還對室內痕跡進行了清理,暫時未提取到有價值的痕跡物證和生物樣本,凶手作案手法熟練,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不能排除熟人作案的可能。”
接著法醫組組長老張報告了初步的驗屍結果:“死者是被外界作用力作用於頸部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作案工具很可能是尼龍繩。死者的頸部有兩道索溝,也就是說繩索在皮膚上留下了兩道勒痕,一道索溝均勻分布在頸部周圍,深淺基本一致,符合他勒行為特征,另一道索溝主要分布在前頸部,後頸部索溝提空,符合自縊行為特征,兩道索溝處都有明顯的皮下出血和充血等生活反應。死者頭面部及肢體有掙扎抵抗傷,此外在死者指甲中發現疑為人體組織的生物樣本。對以上信息綜合判斷後,法醫組認為:凶手應當是是趁被害人熟睡時,用尼龍繩纏繞在被害人脖頸周圍將其勒斃,所以在其頸上留下第一道環繞頸部的深淺基本一致的勒痕,勒頸過程中因被害人本能的反抗,導致被害人頭面部及肢體有掙扎抵抗傷,同時勒痕周圍的皮下組織出現廣泛而明顯的出血,在反抗過程中被害人應當抓傷了凶手,所以被害人指甲中的生物樣本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凶手殺死被害人後,將被害人屍體用尼龍繩懸掛到房梁上偽造自縊假象,所以在其頸上留下第二道主要分布在前頸部的勒痕,因為自縊時的作用力是自重,所以前頸部著力,後頸部不著力,造成索溝主要分布在前頸部,而後頸部索溝提空。有些同志提出質疑,如果被害人是死後才被人掛上房梁,那麽第二道勒痕周圍就不應該出現皮下組織出血等人體活著時才能出現的生活反應,我們法醫組討論後認為,由於被害人被掛上房梁時剛剛斷氣,所以在第二道勒痕周圍也出現皮下組織出血等生活反應是合乎情理的。”
其他各組的同事也匯報了當前的調查進展,但都還沒有搜集到其他有價值的信息。伊小素立即對後面的工作進行了指示和分工:“綜合各方面信息,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考慮到被害人社會關系單純,一組繼續在陸玖寺內進行人證物證的調查取證工作,要對寺內所有僧人,包括保潔、保安等工作人員都要進行調查,重點是調查出事前幾天有沒有發生什麽異常情況,包括吵架、打鬥、陌生人來訪等,同時梳理清楚被害人在寺內的人際關系,有沒有與人結怨或財物糾紛等。另外擴大調查范圍,二組立即到被害人出家前的街道和居委調查,並走訪其鄰居親友,查清他之前的社會關系,看能否找到凶手的殺人動機。三組負責核查寺院內外所有的監控錄像,特別是藏經閣上那個正對後門的監控,重點是查看昨晚案發期間的監控,看看是否有人進入或離開過陸玖寺。另外我們也不能排除外部人員作案的可能,陸玖寺位置偏僻,離市區很遠,如果是外部人員作案,很有可能是駕車過來,四組負責調查從高速出口一直到陸玖寺沿線的所有交通監控攝像頭,重點是案發前幾個小時之內靠近或離開陸玖寺的車輛,並核查陸玖寺附近出現的所有車轍印。五組負責聯系電信運營商進行技術偵查,看看在案發期間有沒有陌生號碼接入到陸玖寺附近的基站。法醫組負責對死者指甲裡發現的疑似凶手的生物樣本進行DNA鑒定,並盡快給出最終的屍檢報告。”
布置完任務後,伊小素再次向專案組的同事強調了本案的時間緊迫性:“局領導非常重視這個案子,要求我們在72小時內破案,請各位務必高效率高質量地完成手頭布置的工作。”
時間緊迫,伊小素也不回局裡了,直接將陸玖寺的客堂當成了專案組的辦公地點,雖然伊小素已經加入公安系統14年了,做刑警也超過十年,但是在寺廟裡辦公卻還是第一次。看到案件暫時沒有新的進展,伊小素決定在寺院裡四處走走,看看能否發現什麽線索。在寺院裡走了大半圈,伊小素發現寺院裡最多的就是功德箱了,每個功德箱旁邊都放著厚厚的十幾本手抄的佛經,供信眾取閱。伊小素隨手翻開看了看,大部分經文的最後落款都是“空淨敬書”,雖然伊小素不太懂書法,但是她也看的出空淨的硬筆書法清新飄逸、蒼勁有力,運筆可謂是剛柔並濟,他在書法上的造詣確實不一般。當伊小素走到偏殿旁的一塊大石頭前面時,她才發現石頭上居然刻著“三生石”三個大字,這裡居然是求姻緣的地方,石頭旁邊則擺著一隻碩大的功德箱,看來住持真是為寺廟的發展費盡了心思,伊小素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想到姻緣,伊小素心裡有點傷感,她曾經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但是雙方很快就因為各種不和而分手了,這段失敗的婚姻讓她幾乎喪失了對愛情的信心,此後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似乎已經將感情的事情完全淡忘,現在突然看到三生石,她發現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某種情感突然被喚醒了,一個名字從遙遠的記憶裡慢慢浮現出來,讓她感覺到心裡有一絲淡淡的說不出的暖意。
這時一名同事跑過來,打斷了她的思緒:“伊隊,有重大進展,請趕緊回客堂。”
三組的工作有了重大進展,通過回看後門的監控錄像,發現在今天凌晨1:43分有人從後門進入寺院,在凌晨3:12分從後門離開,此人身材高大,戴著口罩和墨鏡,看不清面容,頭戴一頂深褐色棒球帽,身穿一件灰色的套頭衫,背著一個黑色雙肩包。此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一組同事對寺內僧人的調查也有了進展,在案發前兩日,寺內一位僧人看到一名陌生人拜訪了空淨,這名陌生人還與空淨發生了言語爭執,目擊僧人雖然沒聽清楚他們的爭執內容,但是大概聽到了“C市”、“自首”等詞語。伊小素敏銳地察覺到他們的爭執可能與空淨的遇害有關。
沒過多久運營商那邊也傳來了消息,發現了一個可疑號碼,在今天凌晨1:30分到3:30分之間接入了陸玖寺附近的基站,經過核查機主信息,機主名叫黃東革,身高1.8米,其身材與監控中發現的嫌疑人相符。此外經過那名目擊僧人辨認黃東革的照片,確認黃東革就是前兩天來拜訪空淨的那名陌生人。黃東革的居住地在Z市的老城區。
“嫌疑人應該是駕車過來的,立即核實在黃東革名下登記的所有車輛,核查從黃東革家裡到陸玖寺的沿路交通監控,看看能否找到他的車輛,重點核查高速出入口的監控,看看是否拍到他的面部特寫。同時繼續與運營商聯系,確定黃東革當前的位置以及案發前後其手機的移動軌跡。”伊小素熟練地下達著指令:“確定黃東革的位置後,立即派人24小時監控,隨時做好抓捕準備,此人有重大作案嫌疑。另外通知法醫組,對疑似凶手的生物樣本進行DNA鑒定時,同時與公安部陳年積案的嫌疑人基因庫進行比對。”
專案組的調查進展得很順利,黃東革名下的一部黑色奔馳SUV被確認在案發前後往返於他的住處和陸玖寺之間。高速公路出入口都拍到了他駕車時的影像,雖然他戴著口罩、帽子和墨鏡,沒法看清面容,但是他駕車時的衣著與在陸玖寺後門拍到的嫌疑人衣著完全一致。
“證據鏈已經很完整了,立即抓捕黃東革。”伊小素準備收網了。
不久,伊小素就接到了負責現場抓捕的同事打來的電話:“伊隊,伊隊,我們在他家裡抓到他了,”電話裡傳來同事激動的聲音:“人贓並獲,他作案時穿的衣服、帽子、雙肩包都在,還在他家裡找到了與案發現場一樣的尼龍繩,另外他的脖子上可見新鮮抓痕,應當是被害人反抗時留下的。作案車輛也在小區車庫裡找到了,案發現場附近發現的車轍印也與他的汽車輪胎匹配,肯定是他了。”
伊小素看了一下時間,現在是晚上22點,距離案發隻過了20個小時就抓到了凶手,伊小素盡量壓抑住自己興奮的心情,說道:“先別急著下結論,讓法醫組盡快核實被害人指甲裡的生物樣本是否與他的DNA匹配,還有對他的衣物做一下檢測,看看是否能發現被害者的DNA。”
“伊隊,另外我們遇了一件棘手的事情。”現場的同事頓了頓,壓低聲音說到:“疑犯說他的哥哥是區公安局局長黃東曉,他要求見他的哥哥,我核實了他的資料,黃東曉局長確實是他的哥哥。”
伊小素認識這位黃東曉局長,也知道他剛剛退休,她思考了一下,說道:“按照正常流程處理,不要受這件事情的干擾,對疑犯的社會關系注意保密,你們把疑犯盡快押回隊裡,準備連夜審訊。”
伊小素決定連夜提審黃東革,盡快固定口供,以免夜長夢多,被外界因素干擾。
在伊小素往隊裡趕的路上,她接到了法醫組打來的電話:“伊隊,DNA鑒定結果出來了,可以確定被害人指甲裡的生物樣本來自疑犯,在疑犯的衣服上也發現了被害人的DNA樣本,可以確定是被害人反抗時留下的。此外還有一個重大發現,經過與公安部的基因庫比對,疑犯的DNA與25年前C市機械廠入室搶劫殺人案現場發現的DNA相匹配,疑犯的指紋也與C市凶案現場發現的指紋一致,另外我們將被害人空淨的指紋與C市凶案現場發現的另一枚指紋也進行了比對,完全一致,C市的那起凶案很可能是他們倆做的。”
伊小素知道那起C市凶案,她剛參加工作時就聽老一輩的刑警講過,當時這個案子是公安部督辦案件,C市派了好幾批警察過來G省這邊調查,最後還是無功而返。據說C市公安局的一個老領導臨退休前,還將這件未破的案子列為自己公安生涯的最大遺憾。看來黃東革殺害空淨的動機,很可能也與C市的這起凶案有關。破獲陸玖寺的這件凶案居然還順便抓到了25年前的那起積案的凶手,這是伊小素之前沒有想到的,她決定立即打電話給大隊長張松,向他報告案件當前的進展情況。
聽完伊小素的匯報,張松也同意她的做法,連夜審訊疑犯,以免被外界干擾。但是他隻留給伊小素一個晚上的時間,明天一上班他就必須向局領導匯報。
對黃東革的審訊並不順利,伊小素安排了隊裡審訊經驗最豐富的兩個同事上場,可還是沒得到任何有價值的口供。黃東革拒不承認自己殺害了空淨,他說前一天下午看完街坊下棋就直接回家了,到家之後覺得特別困,連晚飯都沒有吃就直接睡覺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過來,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家裡睡覺,哪裡也沒去過。他甚至一度宣稱根本不認識空淨,直到警方出示了相關證據,他才勉強承認和空淨是舊相識,至於案發前兩天他為什麽去陸玖寺找空淨,黃東革說只是去同空淨敘敘舊,沒有其他目的。關於他脖子上的新鮮抓痕,他給出的解釋居然是晚上睡覺時被蚊子咬,自己迷迷糊糊撓的。對於C市命案,他更是拒不承認,宣稱自己從未去過C市。在警方出示視頻和DNA等證據後,他先說是巧合,後來又說有人要陷害他,到最後乾脆拒絕回答任何問題,只是不斷地要求跟他的哥哥見面。
伊小素有些一籌莫展,此時窗外已經大亮,她知道在短時間內不可能拿到有用的口供了,於是讓專案組的其他同事先回家休息,她則一邊思考著下一步的計劃,一邊等著領導的電話。
沒過多久,伊小素的手機響了,是李副局長打過來的:“伊小素同志,辛苦了,你們專案組隻用了20個小時就破獲了兩起凶案,其中一起還是25年前公安部督辦的陳年積案,我代表局黨委向你們表示祝賀,局黨委決定對你們進行嘉獎”。李副局長首先對伊小素的工作做出了充分肯定,接著話鋒一轉:“張松已經向我匯報了嫌疑人與黃東曉的關系,剛才陳局長親自給老黃打了電話,老黃也表了態,他絕對沒有參與他弟弟的犯罪活動,也絕對不會包庇他弟弟,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跟他弟弟來往過了。我們局黨委也緊急開會討論了一下,老黃25年前還在部隊工作,應該沒有能力影響到C市那起命案的偵破過程,不過局黨委還是決定由紀委啟動調查,看看其中是否存在違紀違法問題。所以你們專案組不要被疑犯的社會關系所影響,工作上不要有顧慮,放手去幹,盡快完成案件後續的偵查工作。另外我們已經將相關信息知會了C市公安局,他們也會派人加入我們的偵查工作。”
得到領導的支持,伊小素覺得整個人一下子有了精神,她又開始全神貫注地研究起案情。一轉眼到了中午,辦公室主任突然面帶笑容地走了進來:“伊隊,支隊長讓你去一下接待室。”
“什麽事?”
“C市凶案的家屬拿了一面錦旗過來答謝,支隊長讓你代表專案組去接待一下。”主任回答到。
“家屬怎麽會這麽快就得到消息了,他從C市過來的嗎?”伊小素有些驚訝。
“他現在就在本市工作,據他說他以前也在C市公安局工作過,是他以前的舊同事告訴他這個消息的,然後他趕緊去定製了一面錦旗,送到刑警支隊來了。”
伊小素一走進接待室,就看到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舉著一面錦旗站在那裡,她一見到這名男子整個人就愣住了,心臟也突然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此人她認識,正是她在陸玖寺的三生石前想到的那個人:她的大學同學周明。十多年前的記憶重又浮上心頭。
2001年 C市
伊小素終於考進了這所她心儀已久的大學的法醫專業,她的父母都是醫生,他們一直勸她不要再學醫,可是伊小素不但學了醫,還學的是法醫,這讓她與父母之間鬧了好長時間別扭,最後父母還是尊重她的意見讓了步。
伊小素是Z市人,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家鄉到外地生活,對什麽都感到好奇,開學沒多久,她就遇到了一個令她頗感好奇的人。
這個人就是周明,當其他人終於擺脫了高考的束縛,都在放飛自我的時候,只有他還保持著高中學習時的節奏,每天自習到晚上12點才回宿舍。但是周明也不是那種不善言辭的刻板書呆子,他對於自己認定的東西非常堅持,如果碰到有人挑戰,他一定要和對方辯論個是非曲直出來,他很善於用自己縝密的邏輯能力把對方打敗。
伊小素還記得,當時有一個號稱來自於中醫世家的同學,自詡為“中醫傳承者”,天天宣稱中醫是終極科學,可以治百病。終於有一天當他向伊小素吹噓自己的爺爺曾經用中醫加氣功,遠程發功治好了一位首長的癌症時,遭到了周明的迎頭一擊。
“我並不認為中醫是一門現代意義上的科學,”周明主動向對方下了戰書:“英國人培根在1620年首次提出以觀察和實驗為基礎的科學認識理論,現代科學的核心特征就是可預測、可證偽與可重複,而中醫所基於的陰陽五行相生相克的理論,本身是不可預測、不可證偽的,所以隻可以稱之為古代醫學,但絕對不能稱之為現代科學或是終極科學。如果中醫還可以叫做古代醫學的話,那麽氣功則是連偽科學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魔術。”
“中醫就是現代科學,就是終極科學!你可別忘了,你的老祖宗可都是靠中醫中藥治好病的,如果不是中醫中藥治好了你的老祖宗,現在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你了。”中醫傳承者明顯不服氣,立即進行了反擊。
“古代中國人的平均壽命只有30多歲。”周明平靜地回應道:“即使沒有中醫中藥,中國人的平均壽命也不會比這個低多少,我的老祖宗照樣可以延續後代。”
“你這是忘本,你這是數典忘祖!”中醫傳承者有些氣急敗壞了。
“一直拒絕改變、拒絕進步才是數典忘祖。”周明繼續平靜地說道:“不僅僅中國有古代醫學,歐洲、中東、印度也都有成體系的古代醫學理論,古代歐洲甚至還提出了與中醫理論類似的四液平衡理論。到了近代,隨著化學和物理學的發展,歐洲醫學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歐洲人並沒有停留在老祖宗的遺產上不思進取,他們的醫學一直在快速發展,一開始他們只能從自然環境裡提取活性成分來製藥,後來發展到用化學方法直接合成藥物,再到現在可以用生物基因技術來製藥。當中醫還在堅持把脈的時候,他們已經引入了X光、超聲波、核磁共振等現代影像技術。這些成就讓歐美醫學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現代醫學,這才叫繼往開來不忘本,那些死抱著陰陽五行不放的人,才是真正的數典忘祖。”
伊小素本來就很煩這個中醫傳承者講的大話,只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措辭來反駁,沒想到周明把她想說的話都說了,這讓她有些意外。不過看到雙方有些劍拔弩張,她還是決定從中緩頰一下:“不管中醫是不是科學,我認為中醫從某種程度上講可以說是哲學。”伊小素一邊說著,一邊悄悄地向周明眨眨眼。
“對的,對的,中醫是哲學,比科學還厲害。。。”中醫傳承者看到有個台階下,趕緊順勢溜了下來,灰溜溜地走了。
周明大概已經做好了與中醫傳承者激烈衝突的準備,但沒想到緊張的局面這麽輕易就被伊小素化解了,他有些詫異地看了這個外表柔弱的女孩子一眼,然後默默地走開了。
伊小素從此開始悄悄地關注起周明,她發現周明在她感興趣的推理小說、古典音樂和繪畫等領域都有涉獵,這讓她多少有些驚喜。
之後發生的一件事情,則讓雙方的關系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開學後的第一個國慶假期,同學們自發組織去峨眉山遊玩,準備在山頂過夜看日出,出發前當地同學就跟大家說了山上很冷,要多帶些厚衣服。不過對於來自南方Z市的伊小素來說,她理解的很冷就是多穿一件毛衣,於是她帶著一件薄毛衣就愉快地出發了。
峨眉山的景色與她的家鄉完全不一樣,奇峰異石、飛瀑流泉,還有時不時現身的野生猴群,都讓伊小素玩的不亦樂乎,不知不覺間已經爬上了金頂。此時山頂豔陽高照,雖然由於海拔較高的原因,已經讓人感受到有一絲寒意,不過對於不堪猴群騷擾、一路跑上山頂的伊小素來說,倒也不覺得有多冷。可惜好景不長,不久前仿佛還在頭頂的太陽逐漸隱沒在雲層之中,接著寒風陣陣,天色也暗了下來。剛才還四處出沒的同學突然都不見了蹤影,之前上山時看到的那些出租棉服的攤位也都不見了,大概都裹著厚大衣躲在了某個避風的角落裡。隻穿著薄毛衣的伊小素隻覺得手腳冰冷,刺骨的寒氣逐漸彌漫她的全身,令她從牙關開始,全身都不自覺地哆嗦起來。
正在她瑟瑟發抖、手足無措的時候,一件厚厚的軍大衣披在了她身上,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你瘋了,怎麽沒帶厚衣服?”伊小素回頭一看,隻穿著毛衣的周明正一臉怒容地瞪著她,。
“我也沒想到會這麽冷,我還多帶了一件毛衣的,嚶。。嚶。。。”伊小素委屈地快要哭出來了:“你把大衣給我穿了,你怎麽辦?”
“我是本地人,抗凍,不像你們G省人,沒見過世面。”雖然周明的鼻子也已經凍得紅撲撲的,不過嘴上還挺硬氣。
伊小素裹在還帶有周明體溫的大衣裡,一股暖意縈繞在她心頭,異性的體溫讓她有些意亂情迷。他們找了一個避風的角落靠在一起聊天,那一晚他們聊了很多。
從峨眉山回來之後,就在伊小素以為雙方的關系將要升華的時候,周明卻突然踩了刹車,對她開始變得不冷不熱起來,而且他呆在學校裡的時間也變得越來越短。伊小素幾次想要去找周明問個究竟,但是最終也沒鼓起勇氣,5年的大學生活就這樣不溫不火地過去了,期間有幾個男同學向她表白,但是都被她拒絕了。畢業後,伊小素進入了Z市公安局工作,她知道周明進了C市公安局,但是很快就辭職離開了,之後周明與其他同學斷了聯絡,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想到十幾年後的今天,他卻突然出現了。
伊小素很快意識到自己專案組組長的身份和周明的凶案家屬身份都比較敏感,在這種場合相認並不合適,所以她壓抑住自己激動的心情,裝出不認識周明的樣子,轉頭問向辦公室主任:“這位就是家屬嗎?”
周明顯然也認出了伊小素,但是他看到伊小素的表現後,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雙方處境之微妙,於是他趕緊掩飾住自己詫異的表情,換上了凶案家屬該有的激動和興奮的神情。
主任並沒察覺出兩人的異樣,他連忙為雙方做了介紹,接著就是慰問、合影等宣傳活動,在活動接近尾聲時,伊小素對周明說到:“請來一下我的辦公室,C市那邊的案件卷宗還沒傳過來,正好向你了解一下案情。”
在辦公室裡,兩人對視著一時無語。
還是周明率先打破了沉默:“小素,這些年你還好嗎?”
“也就那樣吧,你也看到了,我已經不做法醫了,我現在是刑警。”
“做刑警,家裡照顧的過來嗎?”周明問道。
“我早就離婚了,現在孤身一人。”伊小素順勢把問題也拋給了周明:“你呢?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我在醫院工作,過的也是不好不壞,到現在還是老光棍一個。”
“看來大家都沒做本行了,你還記得大學時的那個中醫傳承者同學嗎?”伊小素看到氣氛有些低沉,試著活躍一下氣氛:“他畢業後去美國留學,後來留在美國做西醫了。”
“這樣啊,我以為他會回家繼承家業呢。這個世界好像什麽都變了。”
“但是有些東西其實一直沒變。”伊小素望向周明,輕聲說到。她看到周明也正望著她,眼神熟悉而親切,和她記憶中的那晚一模一樣。
此時陽光照進窗內,溫暖而明亮。
辦公室的氣氛似乎有些曖昧,伊小素趕緊岔開話題,向周明詢問了一些成都凶案的情況,周明因為也做過警察的原因,知道偵查階段的保密紀律,所以並沒有刻意去打聽凶手的詳細情況。一晃中午就快過去了,周明因為下午還要上班,於是告辭離開了。
與周明的重逢讓伊小素一直靜不下心來,再加上昨晚熬了通宵,讓她有些疲憊,她決定今天早點回家休息。到了下班時間,伊小素剛走出大門,就看到周明在路邊站著。
“小素,還沒吃晚飯吧,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不錯的川菜館,走,我請客。”說罷,周明不由分說地拽著伊小素就往旁邊的一條小巷裡走。
在巷弄裡轉了幾圈,眼前出現了一間面積不大的沒有招牌的飯館,現在天色還早,但是店裡的位置已經坐了個七七八八,伊小素在附近工作了好些年,卻不知道這裡居然有這麽一間生意不錯的川菜館。
周明拉著伊小素找了個空位坐下,然後熟練地點了幾道菜:“夫妻肺片、老媽蹄花、麻婆豆腐,再來兩碗紅油抄手。”這些都是伊小素上大學時最喜歡吃的小吃,她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周明都還記得。自從離開C市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些小吃了,久違的辣味衝擊著她的味蕾,讓她不禁咳嗽起來,眼淚也跟著流了出來,眼淚滲進嘴角,鹹鹹的有點傷感卻又有些溫暖,一如她現在的心情。
“小素,怎麽了,太辣了嗎,要不點些別的?”周明關切地問到。
“沒事沒事,好久沒吃過辣的了,有點陌生不習慣了。”
對伊小素來說,更陌生的其實是這種被關愛的感覺,自從連續的情感挫折之後,她就走上了一條女強人的道路,漸漸地周圍人對她的稱呼都變成了“伊隊”,已經很久沒有人叫她“小素”了,其實她只有三十多歲,與其他女孩一樣,也期待被愛、被照顧。想到這裡,她不禁有些傷感,趕緊又吃了一大口紅油抄手,來掩飾自己抑止不住的淚水。
鶯踏花飛,亂紅鋪地無人掃,杜鵑來了,葉底青梅小。倦撥琵琶,總是相思調,憑誰表,暗傷懷抱,門掩青春老。
“小素,我給你講個笑話吧,”周明察覺出了伊小素的情緒變化,趕緊舒緩一下氣氛:“說有個香港美食家去成都吃紅油抄手,發現上面厚厚的一層調料,美食家大為不滿:‘這種粗暴的做法完全掩蓋了食材本來的味道, 這是一碗沒有靈魂的餛飩’。後來美食家又去上海吃了當地的特色小餛飩,他不禁懷念起成都的紅油抄手:‘唉,成都的餛飩雖然沒有靈魂,但是起碼還有肉體,這個上海小餛飩連肉體都沒有!’”
“哈哈哈。。”伊小素終於大笑起來,周明已經成功地將她從傷感情緒裡拯救出來了。
“吃完飯還有下半場,”周明從口袋裡掏出兩張入場券:“大劇院的古典音樂年末專場,好不容易才搶到的票。”
當舒曼的《奉獻》奏響時,伊小素已經倚靠在周明的肩頭了,周明輕輕地攬著她的腰,聞著她發梢傳來的芬芳,一如那晚在峨眉山頂一樣。
音樂會散場後,他們又去江邊漫步,伊小素緊緊牽著周明的手,仿佛他又要逃走了一樣。
“從峨眉山回來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伊小素終於問出了十多年心中的疑團:“你很少時間待在學校裡,是在校外交了女友嗎?”
“旅行回來沒多久,我爺爺就去世了。”周明低聲說到:“我沒有了經濟來源,只能去做家教掙錢。我既要想辦法掙錢養活自己,還要想著我父母的事情,我當時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資格談戀愛。。。但是現在,我終於可以開始新生活了。”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伊小素一邊說,一邊將他的手牽得更緊了:“這次你不能再離開我了。”
小橋流水,花下庭前,誰憧憬了誰的春華爛漫。
江南煙雨,斷橋兩岸,誰邂逅了誰的一生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