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去了趟城東的賑災營，從北邊跑來寒梧城的災民被城守府民事院暫時安置在那。”太叔灝推門進來說道。

　　蕭未午百無聊賴，正趴在桌案上擺弄自己的刀，聽聞劍客的話，抬起頭:“哦?有什麽收獲?”

　　“我捐了五枚金銖。”太叔灝扯過椅子坐下，倒了杯涼茶水，仰頭一飲而盡。

　　蕭未午頓時滿臉心疼之色:“灝啊，再這樣下去，我們兩個又要回到身無分文的時候了。”

　　那日出發去濟孤堂之前，太叔灝就對他說了接下來的計劃。如果在濟孤堂中發現了線索，那便根據線索繼續查下去，而如果並沒有什麽異常情況的話，那麽另一個方案可能需要一筆不小的開銷。當時他滿口答應，說掏錢的事自己也有份，覺得以現在的身家花點錢不算什麽，結果兩天下來，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所謂的“不小的開銷”。不但太叔灝已經把所有錢都搭了進去，身上隻留下十幾個銅銖錢，就連他也已經花費過半。

　　如今在外漂泊，蕭未午不得不為生計擔心。

　　“所有的鋪墊都已經完成，接下來不需要繼續砸錢，就等魚上鉤了。”太叔灝安慰說道。不止蕭未午心疼，他也同樣如此，以至於在不斷把錢塞出去的時候他問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必要這麽做。但雲家的劉管事離了城，而那間宅院也再沒有動靜，思來想去，眼前暫時沒有更好的破局之法，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做下去。

　　“那魚真的會上鉤?”蕭未午有些懷疑。

　　“如果我的推測沒錯的話。”太叔灝閉上眼，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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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天，寒梧城裡無論紳商子弟，還是寒門士人，不少人都聽說了一件事，有位來自有幽郡的豪族公子熱心善事，在城中四處捐贈財物，紓濟窮困無依之人，其出手之闊綽令人怎舌，不禁讓人對他的身份產生好奇。

　　“奇文兄可有聽說，昨日那位公子去了民事院的賑災營，一揮手便向那施粥棚捐了五枚金銖！”棲香樓大堂內的茶座，一位讀書人打扮的年輕人感歎說道。大堂中央的紅布台上，舞女長袖飄散如水，配合著細軟的小曲，讓人不自覺沉醉。

　　他的身旁，另一位年輕人不以為然:“我看不過是想借這個由頭結交城裡的大人物罷了。”

　　“不管目的如何，至少有幾戶饑民可以因此得到食物，也算是件善事。”又有人評論道。

　　“一出手就是如此大方，不知道是漆吳城裡哪一家的子弟。”

　　一群人對那位公子評頭論足，卻不知本人就在一旁。小二躬身在前頭領路，太叔灝和蕭未午聽著那種種議論聲，一前一後走過大廳，進了二樓的廂房。

　　“看來你這兩天到處撒錢還是有點用處的，你竟成了寒梧城裡的風雲人物。”看到自己的錢似乎沒有白費，蕭未午有些欣喜。

　　太叔灝卻沒有高興:“花了不少心思在城裡造勢，現在造勢已經成功，離目標只差最後一步。如果魚沒有上鉤，那便是前功盡棄。”

　　大堂中的年輕人說的沒錯，太叔灝裝作富家公子又“熱衷”善事，目的正是結交某個人物。

　　而在做好所有準備的情況下，兩人能做的只剩下等待。

　　廂房桌案上的酒菜換成了茶水點心，台上的舞姬也已經換了幾批。太叔灝望著窗外，聽著不曾重複的溫軟小曲，食指輕輕敲打著桌面，視線沒有焦點。即使單純為了打發時間，這樣的娛樂活動對另一個世界的他而言也太過無聊，

所以，他在思考問題。　　猛然間，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考。已經趴在桌上打瞌睡的蕭未午被驚醒，揉了揉眼。

　　是小二:“公子，有客人求見。”

　　太叔灝眉頭一跳。他等的人終於來了！

　　中年的精瘦漢子一身藍色長褂，寫著精明二字的臉上堆滿笑容，他拱手行禮:“白公子久仰！在下是烏家的管家烏定。”

　　太叔灝聞言，露出一個熱情的笑容:“原來是烏管家，幸會幸會。”

　　兩人寒暄一番，只見烏管家拿出一張請帖，道，“我家老爺聽聞公子的事跡，敬佩公子的德行，特地讓我來邀請你到府上一敘，還請公子務必賞臉。”

　　太叔灝自然滿口答應，表示這是自己的榮幸，明日定會準時赴約。

　　目的已經達成，沒必要在這繼續空耗時間。管家離開後沒過多久，兩人便乘馬車回了客棧。

　　回去的路上，蕭未午有些不太放心，低聲問道:“現在烏家老爺派人過來，證明你第一步的推測沒錯，如果烏家真的有問題，想要借此機會對我們不利，該怎麽辦?”

　　太叔灝搖頭:“烏家是寒梧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少人盯著他們，這兩天我們又造出了不少動靜，我想，烏家不會出手。”

　　“萬一真的遇到危險，我還有青衣人留給我的底牌。”這句話他沒有對蕭未午說。

　　懷著許多心思，太叔灝一夜未眠。

　　第二天午後，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內城烏府門口。太叔灝顛了顛藏在袖子裡的木質令牌，深吸一口氣，走下馬車。這塊令牌便是在桓陽城時青衣人送給他的三樣東西之一，名曰“丹青令”。其效果很簡單，戴在身上可以改變氣息和容貌，並且在人群之中不易被人注意到。蕭未午也從青衣人那裡得到了一塊，這兩塊令牌也是這幾日他們敢到處活動的最重要原因。

　　太叔灝一身黛色錦袍，蕭未午則依舊是黑色勁裝，充作護衛。兩人走到門前，向門房遞了請帖，不一會兒，那烏管家便滿臉笑容迎了出來，一番寒暄後將他們領往正房。

　　走在烏管家身後，太叔灝悄悄四處打量。與那日劉管家密會的宅院不同，烏宅佔地不小，家眷仆人眾多，兩人第一次打探之後就放棄了偷偷潛入的打算，選擇另尋方法，而即便現在進了烏宅，他也沒發現什麽異常之處，生活氣息濃厚，看起來僅僅是個居所而已。

　　到了正房，只見一位身著樸素長褂，五十多歲的高瘦男子已經等在了那裡。見到太叔灝，他起身相迎，笑著說道:“白公子，久仰大名，如今見得，果然一表人才！”

　　太叔灝也是給足面子，熱情說道:“哪裡哪裡，烏老爺名聲在外，晚輩早有耳聞，如今能前來拜訪，實在是榮幸。”

　　兩人相互恭維寒暄一番，烏老爺請太叔灝就坐。侍女端上了茶，兩人便開始閑聊起來。

　　“恕我寡聞，還不知白公子是何方人士?”烏老爺問道。

　　太叔灝歎息說道:“晚輩有幽長陰人，家中做些石料生意。這些年郡北戰事吃緊，城裡的日子也不好過，兩個月前家父決定舉家遷往落槿城，晚輩便在這寒梧多停留了一段時間。”

　　這背景連帶姓名都是太叔灝編的，長陰是有幽郡西南的一座小城，他不認為對方知道長陰城裡是否有姓白的大戶，比起自稱漆吳城來的風險要小許多。

　　聞言，烏老爺似乎並未懷疑，而是面有感慨之色:“邊事艱難，我也有所體會。我那妻族是漆吳城裡做瓷器生意的商家，前些日子還有所聯系，打算前來投奔。”

　　果然！太叔灝袖子裡手握成拳。不枉他如此大費周折，這一趟果然有收獲。“我還知道你的妻族姓雲。”他心裡冷笑說道。

　　他表面上不動聲色，說道:“晚輩這一路以來見到了不少逃難的百姓，心有不忍，便想著做些善事。”

　　烏老爺則主動提到太叔灝向濟孤堂捐款的事，感謝誇讚了一番。

　　“要是我朝的年輕人都如同白公子一般， 形勢何至於此。”烏老爺稱讚道。

　　太叔灝得到了想要的線索，無心多言，假意應付幾句，說自己這點錢相比烏老爺所做的貢獻，實在不值一提。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烏老爺提出讓太叔灝留下晚飯，後者則借已經有約推辭，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帶著蕭未午告辭。

　　烏宅外，馬車還等在原地。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車夫披著鬥笠，見兩人出來，趕緊拿出兩把紙傘，從街對面跑過來。

　　“辛苦了。”太叔灝微笑說道，說著摸出一枚銀銖丟給車夫。車夫姓李，是個相貌平常的壯年漢子，得了賞錢自然是千恩萬謝。

　　兩人上了馬車，太叔灝說道:“不出所料，烏家果然和雲家有關系。”

　　蕭未午點頭，烏家老爺的話他也聽見了。

　　“那麽，回去做好準備，找個合適的機會進行下一步。”太叔灝思考了片刻，下定決心說道。既然事情按照預料之中的方向發展，那就繼續按照計劃行事。

　　“好，”蕭未午答應道。

　　又過了幾息時間，他突然問道:“為何那烏老爺會突然提到他的妻族?好像你也沒有刻意套話。雖然你和他的妻族是同鄉，又有相同的遭遇，但——”他沒有說下去，只是心裡隱隱有些疑惑，覺得這關鍵的情報來得實在太過容易了些。

　　太叔灝沒有說話，他眯起眼，身體隨馬車顛簸晃動。

　　天色陰暗，冷雨落滿街道。寒意摻雜在風裡，帶著鬥笠的車夫不由得一哆嗦。拉車的馬兒打了個響鼻，馬蹄踩在青石板上掀起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