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生和那英俊道人擦肩而過，正欲前行，身後突然傳來呼喚聲:“你便是張懷生?”

　　那英俊道人語氣疏離，眉宇間充滿了與世隔絕的出塵之感，恍惚間，張懷生像是看到了一個男版的靈韻師姐。

　　張懷生點了點頭，拱手道:“正是，道兄如何知曉我名?”

　　“上元縣捉妖司通傳過。”

　　這個時代雖說沒有電話，卻有千裡傳音之符。

　　張懷生出身於龍虎山這等大派，身份雖說低微，但有懷民那大嘴巴時常在耳旁絮叨，見識還是有的。

　　“跟我來。”

　　“還未請教道兄大名?”

　　對正一派的道人，甭管是茅山弟子，閣皂弟子，他都可口稱“師兄”，但對全真派，就不能這麽稱呼了。

　　想想看在那遙遠西方，什葉派跟遜尼派，天主教跟新教，互相打得狗腦子都快出來了。

　　在宗教一事上，異端之間的矛盾，有時比異教還要尖銳。

　　道門雖說要好些，但你正一派在前明時，大佔上風，全真派在前元時，又大佔上風，此消彼長之下，又怎麽可能互相看得順眼?

　　“你可以稱我‘王洞玄’，你我初次見面，不必客氣，直呼我名字便可。”

　　王洞玄語氣雖然生硬，但態度還算溫和，只是比起林南英那樣的同宗師兄，便不可同日而語了。

　　張懷生倒也不以為忤，此人連自稱都是“我”來“我”去的，而非貧道，明顯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王道兄，不知你找我何事?”

　　“帶你回司。”

　　張懷生一臉疑惑。

　　王洞玄便又耐著性子解釋道:“回宣府城捉妖司，我是那兒的司長，朝廷給的官職是指揮使，也就是說，你是我的人了。”

　　張懷生瞪大了眼睛，好家夥，自己頂頭上司親自來車站接人也就罷了，還讓自己直呼其名，這可真是...

　　“你若不信的話，我這裡有號牌，你可以看一看。”

　　說著，便亮出了一枚鑲嵌有黑金紋路的令牌，那上面“重陽宮真傳弟子王洞玄”“宣府城捉妖司指揮使”兩行小字寫得清清楚楚。

　　看材質，比他那破木牌子強多了。

　　“原來司長你是重陽宮真傳！”

　　王洞玄“嗯”了一聲:“現在可以跟我走了嗎?”

　　張懷生連忙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甬道。

　　張懷生詢問道:“在王徵號列車上，我誅殺了一隻被封在匣子裡的惡鬼，回衙門裡能否把功勳錄上。”

　　王洞玄微微頷首，言簡意賅道:“核實後，自然會錄。”

　　位於陝西的重陽宮，是全真派三大祖庭之一，另外兩個分別是位於山西的永樂宮以及順天府的白雲觀。

　　武俠小說裡描述的終南山上的全真派，便指的是這陝西的重陽宮，祖師爺也正是那王重陽。

　　另外，王重陽祖師爺教授的全真七子，即:馬鈺，譚處端，劉處玄，丘處機，王處一，郝大通，孫不二，也分別創有遇仙派，南無派，隨山派，龍門派，侖山派，華山派，清靜派七派，皆是全真道大派。

　　可以說，重陽宮在全真派的地位，就相當於龍虎山在正一派的地位。

　　不過由於這家產分得太稀碎，再加上前明重正一而輕全真，重陽宮若論真正實力，肯定是遠遠不如龍虎山的。

　　“司長，我們現在要去哪?直接回宣府城嗎?”

　　王洞玄搖了搖頭:“你一路辛苦，

我們先吃頓飯，也算為你接風洗塵。”　　張懷生連忙道謝。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火車站，此時雨依舊在下，但王洞玄撐著的傘仍是向右微傾，左肩濕了大半。

　　張懷生取出林南英買給他的鬥笠戴上，跟在王洞玄身後默默趕著路。

　　走了大概一刻鍾，便聽到遠遠傳來陣陣吆喝聲，明明天還未亮，眼前便已是一片繁華景象。

　　撐著雨蓬的早點鋪子，燃著油燈在營業。

　　無論是穿著長衫短衫，考究亦或是破爛的人們，皆坐在蓋了雨蓬的木桌前，吃著各式早點，滿臉滿足。

　　王洞玄帶著張懷生輕車熟路來到了一處早餐攤前，說道:“來兩份兒蜜棗甑糕，分量足一點，我會加錢。”

　　攤主應了聲“好嘞”，便從一旁蓋著的鐵鍋裡用大杓舀出大塊紫色的酷似年糕之物。

　　盛了滿滿當當兩大碗。

　　王洞玄付過帳後，領著張懷生到一旁的桌上坐下，對坐的是兩個穿短衫的，大概是工廠雇工的年輕男人。

　　看著這兩個穿著考究的人過來，他們立刻露出了討好的笑容。

　　兩人也一一頷首致意。

　　王洞玄指著這碗中甑糕，說道:“這甑糕是我家鄉特產， 我未出家時，我母親常買給我吃。”

　　說這話的時候，王洞玄的話語中才有了少許的人間煙火氣。

　　與正一派不同，全真派是真的需要“出家”的，清規戒律也遠比正一派多得多，也難怪有些人覺得正一派道人不如全真派正規。

　　張懷生嘗了一口，其中有紅棗，蜜棗，紅豆等物，配上糯米，的確是不錯的甜點。

　　“口感黏糯香甜，的確好吃。”

　　張懷生笑著讚道。

　　不過也就只是甜點了，他覺得這玩意兒實在是不能當飯吃，尤其是這兩天在車上沒少吃甜膩的東西，一時間滿心隻想吃些油鹽肉食。

　　似乎看穿了張懷生的想法，王洞玄說道:“你正一派與我全真派戒律不同，且你未受傳度，非正式道人，有什麽想吃的，百無禁忌，自去取之，司裡會報銷，不必擔心冒犯我。”

　　張懷生拱手道:“的確是想吃些肉食。”

　　隨即便起身，買了一碗肉餛飩，一屜肉包，一屜肉龍，一碗豆腐腦回來，量著實不少。

　　對坐的兩個雇工看得直流口水，張懷生便大方分享了一把，而且沒打算把這份早餐算作報銷裡，畢竟他除那豬蛛二妖掙了一大把的銀子，如今出手闊綽得很。

　　王洞玄倒也沒對張懷生的做法有異議，依舊面無表情地吃著甑糕，未曾因那肉食香氣而有半點動容。

　　這司長修為暫且不論，還不了解，但就道心而言，絕對是上上等，換位思考，張懷生覺得自己肯定是做不到。

　　最起碼得咽上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