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媽媽把我最初的事情告訴了我，並對我說了那以後發生的事情。

　　很多年前，在我大約七八歲的時候，父親來人世天堂找過媽媽，當然彼時這些事情都是瞞著我的。

　　“七號，蘭。四零五房間客人點你。”

　　服務生的這句話，引來了休息室內的一陣戲謔:

　　“呦，蘭姐老樹開花啊。”

　　“就是，包間的客人點你這是要做大活呀。”

　　“來之不易，好好享受哦。”

　　媽媽走出休息室，關上門將嘰嘰喳喳的鳥語阻隔在屋內。她來到四零五打開房門，習慣性地說著自我介紹:“七號，蘭。很高興為您服務。”

　　父親看了看媽媽，確定沒有找錯人後說:“蘭，你坐下我跟你說幾句話。”

　　因為媽媽沒有認出父親，所以她隨即問道:“先生您需要什麽幫助嗎?”

　　父親略微加強語氣說:“阿蘭，是我呀！你不記得我了嘛?”

　　媽媽依然沒有認出父親，這也難怪，當時的父親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蒼老很多。媽媽回答說:“先生，如果我還不能開始為您服務，那我要不要叫服務生幫您換一位技師。”

　　“別！別。”父親趕緊攔住媽媽，然後說:“多年前，是你救了林林。”

　　聽到這句話，媽媽感到很驚訝，但很快她便鎮定下來，並且將房門鎖住，坐在床邊，之後問道:“您是林林的父親?”

　　父親點頭說:“是的。”

　　媽媽試探性的問道:“那您是想接林林回家?”

　　父親趕忙否認:“不不，不。我來有兩件事。第一，是給你這一萬塊錢，這是給林林的生活費，當然她還太小，這些錢您就看需要什麽就買點什麽吧。我想說明一下，林林跟你在一起生活六七年了，這點錢實在是太少了。自從那件事之後她母親就被要債的那夥人弄走了，很長時間裡我找過好多次二刀他們那幫人，一直也沒見到她母親的蹤跡。我本以為她母親不會回來了，但是四年前二刀不是販毒被抓了嘛。借這個機會，她母親就自己跑回來了。人是回來了，這身體實在是不行了，不用想也知道她這三四年肯定過的不是人的日子。這些年光給她母親治病就幾乎花光了所有的積蓄，半年前她母親決心不治了，讓我把錢留給孩子，上個月她媽走了，我就剩下這麽點錢。希望你能諒解一下。

　　第二件事，就是以後我可能攢些錢就給你送來，對於撫養林林而言，肯定是杯水車薪，但是我知道你是個好人，請你千萬不要拒絕。但是你一定不能讓林林知道我，也不要讓她來找我，我還是怕不安全。此外，也請您原諒我沒辦法對您表示感謝，因為您對我們，對林林恩情太大，我們沒辦法報答，也只能用這沒用的嘴說說，實在是......”

　　說到這裡，父親難掩心中的悲痛和感激，哽咽阻塞了他的喉嚨，使他再也說不下去了。媽媽一直沒有作聲，靜靜地聽完了父親的話，然後摟著父親的肩膀讓他哭了一會。父親臨走時，對媽媽深深地鞠了一躬，媽媽沒有阻攔他，而是眼含熱淚向他不住地點頭。

　　後來父親每隔三個月或半年，就回來找一次媽媽，並給他留下幾萬塊錢。媽媽說父親一定是因為最初的那件事被嚇破了膽，其實二刀被抓之後沒過多久就死在監獄裡面了。但是他一直為我的安全擔心，認為呆在棘哥手底下的人身邊，才比較安全。雖然二刀已經死了，但他總還是覺得他的眼線一直就在附近監視著他，

他生怕我去找他會再惹上麻煩。　　後來，我又去找過他幾次，他非常寡言，災厄的命運已經奪走了他一切。雖然我每次去見他都盡量表現的像是最普通的父女關系，盡力讓他忘記這十多年的歲月產生的隔閡，但是他依然沒有好起來，相反他似乎越來越自閉了，雖然每次我去見他他都會提前準備好多好吃的，然後跟我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但每次他都會靜靜地看著我流淚。我能看出，那淚水當中有欣慰也有釋然，但是其中還包含了孤獨、屈辱、憂愁和擔心。

　　不久後他就搬離了我所知道的那個住所，再也沒有回來過，我也再也沒有得到他的消息，只有每個月媽媽帳戶上會多匯入三千多塊錢，來證明父親還在。但不到兩年之後，這筆匯款也停止了。

　　媽媽總對我說，乾她們那一行的都活不長，故此她一生努力賺錢，就是想供我上學，將來就算不能出人頭地，也要有一份體面的工作。但世事大多難遂人願，我高中畢業時，媽媽已經花光了所有的積蓄，同時她的身體狀況也明顯開始走下坡路了，加之於父親不再為我提供生活費了，從我十九歲之後，我們的生活變得越發艱難起來。

　　我沒有選擇讀大學，而是高中畢業之後就開始在一家醫院做護工，所幸的是我的薪水足夠應付媽媽每況愈下的身體所帶來的醫療費用，但不幸的是在我二十二歲那年，媽媽終於因為確診了不治之症，而住進了我所工作的醫院。

　　最初的幾個月還比較樂觀，我可以一邊照顧媽媽一邊工作，雖然薪水略有減少，但是還能勉強負擔起生活的基本需要和媽媽的醫療費用，但好景不長，很快媽媽的身體就惡化到了需要有人專門照料的境地。於是我只能放棄工作，專心照料媽媽，但可想而知，我們因此喪失了經濟來源。就在我感到分身乏術，不知所措的時候，安桐出現在了我的家裡。

　　安桐是棘哥最晚收進幫派的一批人中的一個，他具體的身世我不得而知，只知道他和我一樣是沒有父母的孩子。他比我大三歲，不過剛進入幫派的時候也才十八歲。媽媽覺得這個孩子雖然很可憐，但是很樂觀，並且總能說出一些有意思的話來逗大人開心，於是便經常讓他來家裡吃飯。安桐在混社會這一方面，非常有天賦，在幫派內部他的人緣很好，並且為棘哥做事手腳乾淨有利索，因此在幫派內的地位可以算得上是扶搖直上，平步青雲，當我正在為生活而萬分苦惱的時候，他已經坐實了幫派內的第二把交椅。

　　安桐來我家的時候，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家裡亂的像男生宿舍一樣，我們連坐的地方都沒有。於是安桐就在家門前的樓道裡和我聊了幾句，我對那天發生的事情印象很深，樓道裡的電燈是聲控的，亮一會就自動熄滅了，就在這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安桐對我說:“蘭媽的身體狀態，我已經從醫生那裡聽說了，我墊付了一筆費用，你不用著急還。但是我現在的能力也還是有限的，我能拿出來的，不管是錢還是力氣，我肯定義不容辭，但是還是希望你能再賺些錢，畢竟我沒有立場為你們提供生活費。”

　　我挺理解安桐的，在幫派裡周濟窮人這種行為，可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而且這種事一旦暴露了也極有可能不僅僅是被嘲笑那麽簡單。雖然如此，但我分身乏術的現狀也是毋庸置疑，於是我反問他說:“那我怎麽掙錢?你看我現在哪還有時間。”

　　安桐說:“你來人世天堂吧。”

　　我大瞪著倆眼，一臉錯愕地問道:“你要我做妓女?就算我願意，我媽也不可能同意！”

　　安桐笑了笑說:“你想得美，你要是來人世天堂做技師，那就指不定誰是誰的搖錢樹了。”

　　其實我懂他的意思，我從十幾歲開始大人們就都誇我長得好看，到了高中之後不僅同班有很多男生追我，甚至還有很多其他班的同學甚至包括女生自稱是我的fans，說我是他們的偶像。但我高中畢業之前，媽媽一直都是不允許我化妝的，而且還總是強迫我帶各種各樣的但都有很寬帽簷的帽子。長大後想來，那時媽媽真的是用心良苦......

　　隨著燈光的熄滅，我們都沉默了幾秒，接著安桐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安排你到人世天堂做前台接待，薪水會比你以前多出不少，而且這兒裡裡外外都是自己人，我也能想辦法不讓你跟裡面扯上什麽關系。蘭媽以前叮囑過我很多次，不讓你進這個是非圈，但看蘭媽現在的病情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我還是會按照她說的，不讓你走上她的老路。”

　　我沒有馬上答應安桐的提議， 但也沒有拒絕他。

　　“讓我好好想想吧。”我沒有敷衍安桐，我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這件事。也許是因為我從小在媽媽的身邊長大，看慣了她所從事的行業，也許是因為我從小沒有受到健康家庭的傳統教育，沒有樹立好正確價值觀，總之我並不很在乎自己的身體或者說是貞操，我也並不反感那些為了生活而出賣自己的人，但是我非常在乎媽媽的感受，如果條件允許我真的想做一個聽話的女孩，不去違抗她的任何想法。

　　安桐走後，我回到醫院照看媽媽，當夜深的時候我再一次聽到了她的祈禱，雖然能聽出來她已經盡量壓低了禱告的聲音，但在靜夜之中，她的禱詞還是被我聽的一清二楚。

　　“偉大的神啊，讓我的林林平安健康地長大，不要讓我的罪孽沾染她分毫，讓她純潔地活下去，求你了，神啊，求你了。”

　　從我還很小的時候，我就對媽媽的禱告就有很深的印象，她會習慣性地為任何事情禱告，並將所有的幸運和正常的事情都歸結為神的恩賜，但她也為此感到非常愧疚，她覺得自己是一個不潔的人，沒有資格享受神的恩賜。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由衷地希望我成為一個純潔的人，讀書，從事純潔的工作，和純潔的人結婚，生下純潔的孩子，走完乾淨的一生。事實上如果媽媽希望按照自己的意願離開這個為她帶來無數傷痛的世界，我是會尊重她的選擇的，但是從媽媽的禱告中，我能體會到，她對這個世界還有很強烈的牽掛，那就是我，她的女兒，她對未滿二十歲的女兒並沒有完全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