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陰間最大的官
又是一天天亮初冬的日頭,散發著清冷的光,爬出了東邊的地平線,嘰嘰喳喳的麻雀聲把陳山從睡中叫醒。
陳山和老伴兒從溫熱的火炕上早早地起來,捅旺了火爐,逼退了初冬家中的寒氣,便開始洗漱,做早飯。趁著蹣跚的老伴兒做早飯的功夫,他拿著撿糞叉去翻曬從草灘裡拉回來的牛糞。
將牛糞全部翻了一遍,日頭已漸高,望著自己家的煙囪已經開始冒出了粗粗的一股黑煙,陳山知道老伴兒已開始蒸飯,便提著糞叉往回走。
“陳叔真是個勤快人,明年一年的燒柴又夠了。”迎面走來的栓子向陳山說道。
“嗯,差不多夠了。你還沒有去草灘裡撿點兒?”陳山問道。
“這就準備去撿。這幾天撿糞的人多,不好撿,得多撿幾天。”栓子回答道。
和栓子閑嘮了幾句,陳山回到了家中。
堂屋裡,老伴兒坐在小板凳上,一下一下地拉著風箱,伴隨著“吧嗒、吧嗒”的風箱響聲,“呼!呼!”作響的火苗躥高舔舐著鍋底。鍋蓋一圈冒著白色的水蒸氣,彌漫在堂屋裡。
“這麽大的蒸汽。”陳山邊說著,邊拿起掛在屋門背後的芭蕉扇子,打開堂屋門,用力地往外扇著蒸汽。
“等蒸熟飯一塊兒再扇吧,我腿涼。”王梅用空著的右手捂著自己酸痛的右膝蓋。
“哦。”陳山趕緊關上堂屋門,隻留下一個小縫。時已至初冬,天氣涼了,不比夏天。陳山靠在堂屋北面的飯櫃上,看著自己老妻的蒼老體態,心裡有一點愧疚。自己的老妻跟著自己,缺吃少穿,一輩子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這幾年光景稍稍好點,不再為吃食發愁,可年輕時風裡來雨裡去所落下的風濕病卻又找上門來,兩腿疼痛,步履艱難。他忽然想到,應該把自己天天到地府當城隍老爺的這件事告訴她,等倆人百年之後,也能落個好去處,不再受這大難大苦。
於是,陳山鼓起勇氣,張口向老妻說道:“孩兒他娘,我和你說件事。”
“啥事?”王梅歪過頭來,看著有些吞吞吐吐的陳山。
“我每天夢見自己到陰間去,坐城隍老爺,就是陰間最大的官。”陳山說道。
“你說啥?”王梅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也停下了拉風箱的動作。
看著老妻驚愕的神情,陳山不由得小聲了起來,“就是每天晚上,夢到自己到一個叫兗州的地方,去作城隍老爺。”
“你就不能消停一點兒!年輕的時候今天自殺,明天鬼填土,後天無緣無故地死去,怎這到老了,又跑出來了個城隍老爺?你就不能讓人省會兒心?”王梅一下子眼圈紅了起來。確實,在陳山的身上,發生了太多的怪事。王梅跟陳山一路生活過來,擔了太多的心,受了太多的怕,再也經不起折騰。如今聽到陳山說自己是城隍老爺,一下子情緒激動了起來。
看著老伴兒已經有些微微泛紅、快要掉淚的眼睛,陳山不敢再說了。陳山想起自己年輕時,無緣無故地要自殺的時候,要不是老妻在身邊,拚死阻攔,也許這個世界上,早已沒有了自己這個人了。於是他安慰自己的妻子道:“沒事,沒事,就是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算不得真。”
“夢也不許做!”王梅板著臉說道。說完以後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唉,誰又能管得了做夢呢?”
“嗯,就是。別管它了,愛夢啥就夢啥去吧,咱們好好過咱們的日月。
等吃過飯,你去和你的那些老夥計們去玩紙牌去吧。現在地裡也不用忙了,牛糞也撿回來了,面也磨好了,也該消閑消閑了。”陳山安慰著老妻。自己的老妻一生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唯一的愛好就是愛玩紙牌。賭的輸贏也不大,純粹就是娛樂。 “嗯,這還差不多。以後可別思慮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我擔不起那份心了。來,快過來,扶我一把,飯應該熟了。”
陳山過去扶起王梅,倆人便張羅著吃飯。
吃過早飯,已經是上午九點多。王梅拄著拐杖去找自己的那幾個同齡老婦去玩紙牌,陳山也到陽坡彎裡,去和閑侃的人們曬太陽。
北方的天氣就是這樣,霜降剛過,立冬未至,地面便已開始發凍。雖然陽坡處的土地,每天白天努力地消融掉夜晚的寒冷,但背陰處的土地,卻是凍結得日漸增厚。每年的立春,春天並未真正地來到,總是姍姍來遲,可每年的立冬,卻是真正的立冬。從這一天起,就真正進入了冬天。
十點鍾左右,陳山和村民們聚在平時閑聊的土牆下,你一句我一句地談論著自己的見聞和新鮮事。 北方的農民,一到冬天就無所事事,每天吃兩頓飯。每天早上忙碌完家務,便聚在一起閑聊。
“老安,原來咱們村南面的那座廟是座什麽廟?”陳山問安永泰。
“那是座五道廟。文化運動的時候拆的,第一個拆的還是你的那二大舅哥哩!你倒不記得這事了?”安永泰說道。
“記得,記得,”陳山笑道,“後來他的腿風濕痛,他還說是讓鬼神捏的。”
“就是,純粹胡說八道。”安永泰說道。
“那村西現在蓋的那座小廟是啥廟?”幾個年級稍輕的人問道。
“那是那幾年天旱,人們為了求雨,蓋得龍王廟和土地廟。一面一半,也分不清那一面是土地,那一面是龍王。”一邊站著的人們說道。
“咱們這邊廟少,有數的幾座廟都拆完了,南面壩下的廟多,有很多廟都還在。有關帝廟,有玉皇廟,有城隍廟,有奶奶廟。”陳山年輕時沒少在外面跑,知道一些南方的信息。
“就是,陳叔說得對。我每年出外打工,壩下村鎮裡每年要過廟會,可紅火了。”一些年輕人說道。
談論來談論去,不知是誰,又議論起這些廟裡的神仙誰最大。有說數玉皇最大,有說閻王最厲害,掌握著生死簿,有說城隍老爺也厲害,管著陰間。
歡快的時光過得最快,不知不覺一天又已過去,陳山躺在熱乎乎的火炕上,聽著老妻王梅熟睡的均勻鼻息,心想道:“又該走了。”隨後,他便沉沉睡去,魂離肉體,向地府兗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