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兒?
外面的又是些什麽人?
好濃的血腥味,他們殺了多少人?
張進呢,宋小言呢,重文呢?
我身上為什麽穿著古人的衣服?
……
各種念頭如走馬燈一般,在顧尋腦海裡閃過。
短短一瞬後,又被他拋諸腦後。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顧尋腳尖一挑,踢起車廂裡掉落的長刀握在手中。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截刀身刺破車壁,狠狠扎了進來。
顧尋身體一側,堪堪躲開這一刀。
下一刻,密集的刀鋒接連刺入,將駝車扎得千瘡百孔。
顧尋腳下發力,從車頂的窟窿處躍出車廂,而那駝車也被眾賊人劈得七零八落。
人在空中,顧尋目光如電,掃過駝車周圍的眾人。
從出手上看,都是練家子的好手。
車左側第三個,身形最高大,動作也最幹練,應該是這群人的首領。
咦?為什麽這群人都沒有頭髮?脫發問題已經這麽嚴重了嗎?
呸,想什麽呢!
右後方人最少,可以從這裡突圍!
顧尋迅速將場上情況納入眼底,順帶吐槽了這群賊人不存在的髮型。
他揮刀下壓,鋒刃直指車右後方的賊人。
那賊人橫刀架住,卻頓覺這一刀勢大力沉,竟被劈得跪倒在地,膝蓋深深陷入了沙土之中。
顧尋刀尖一旋,那人的手筋登時被他挑斷
兩側的賊人飛撲上前,顧尋後仰避開,手中鋼刀豎起,刀身左右橫擊,將兩人的鼻骨拍碎。
眼見顧尋身手如此矯健,為首的賊人面色一沉,腳踏駝車車板躍來,揮刀與顧尋激戰到一處。
這賊首氣力不凡,刀勢連綿如江水,層疊不歇。
顧尋壓力陡增,當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將自己一身所學發揮得淋漓盡致,鋼刀揮舞得如鐵桶一般密不透風。
如此出招,既是抵擋賊首的招式,也是防備著其余人偷襲。
兩人鬥了不過二三十回合,顧尋心中逐漸焦慮,倒不是他技不如人,而是賊人太多,縱使他鬥敗了賊首,後邊還有二十來人在摩拳擦掌。
這時,風中忽然傳來一陣歌聲,曰:
“嗟歎荒郊塚墓中,自古滅亡不知屈。
天花爛漫,人事悠悠。
得之者一炁吞元,失之者三泉昧景。
至樂龍居虎位,虎居龍宮。
當龍虎混合之時,認恍惚杳冥之路。
大雷霹而神莫為,迅雷烈而神莫知。
去彼取此兮,用資久視之功,即是神仙之妙……”
歌聲似是隨風而來,飄飄蕩蕩,可聲線卻穩定清晰,如在耳畔私語。
由此可見,這歌唱之人的功力深厚,足以令人側目。
甫一聽到這歌聲,顧尋與賊首的動作不由一滯,二者幾乎同時跳出戰圈,各自謹慎戒備。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遠處地平線上,緩緩走來一位著麻衣的道人。
這道人的步法奇妙,初見時尚在四五裡開外,不過轉眼的功夫,竟已近到眾人一裡之內。
顧尋看到,這道人腰懸一口青皮葫蘆,提著一口長劍,背後負著一個長條狀的包裹,頭上挽著個簡單的道髻。
他身上透著股滄桑的氣息,兩鬢間夾雜著點點雪白,可他的相貌卻如同二三十歲的青年,皮膚平整,沒有一絲皺紋。
道人行至駝隊一側,
不與人招呼,也不問前因後果,兀自盤坐在地上,將手中的長劍插在一旁。 他閉上雙眼,口中頌起經文。
“天地無私,神明鑒察。
不為祭享而降福,不為失禮而降禍。
凡人有勢不可使盡。
有福不可享盡。
貧窮不可欺盡……”
顧尋心頭一動,道教的《東嶽大帝回生寶訓》,這是超度亡靈時常用的經文。
這道人是在為枉死的商隊成員超度。
一眾賊人面面相覷。
賊首面色陰沉,這道人的手段有些古怪,盡量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我們走!”
他做了個手勢,竟是看也不看顧尋,帶著一眾賊人和財貨就要離去。
卻聽一聲錚鳴,那古怪道人插在地上的長劍,竟自行出鞘彈起,越過駝隊和眾賊,直直插在了他們面前的沙地上。
賊首一揚眉:“道士,你什麽意思?”
可這道人依舊誦經,並不答話。
賊首摸了摸自己的光頭,面目逐漸猙獰:“臭牛鼻子,給你臉你不要,那就下去向閻王爺回話!”
他提著刀大步走到道人面前,揮刀向道人頭頂砍去。
“鏘”的一聲脆響,顧尋擋在了道人身前,持刀架住了賊首的攻勢。
賊首退後兩步:“都殺了!”
一聲令下,二十多名賊人蜂擁而上,顧尋揮刀抵擋,但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左支右絀,隻得暗暗叫苦。
“吾命休矣!”
亂刀錯落間,眼看就要將顧尋和道人剁成肉泥。
忽然,顧尋感覺自己的後腰被人戳了一下,旋即一股氣機順著腰眼湧入持刀的右臂。
在這氣機牽引下,顧尋出刀的速度竟陡然提升。
他一刀揮出,明晃晃的鋼刀幾乎化成了一道白光,避開了兩名賊人格擋的刀鋒,割破了他們手背的筋肉。
“鐺啷!”
鋼刀落地,兩名賊人捂著手背倉皇后退。
顧尋眼前一亮,借著這渾厚的氣機將刀掄圓,頓時金鐵交擊之聲不絕於耳,十多名賊人手中的鋼刀,竟被他一擊盡數斬斷!
賊首難以置信地看了眼手中的斷刀,終於反應了過來:“這道士有問題,趕緊走!”
話音剛落,一眾賊人立刻四散著向周圍逃去。
二十多人的逃跑方向竟都不盡相同,就如同約定好了一般,令人瞠目。
顧尋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追,又應該追誰。
卻聽身後道人徐徐說:“濫殺無辜者,死。”
隨著他話音落下,那柄插在地上的劍呼嘯而起。
長劍無人馭使,卻凌空飛旋,來回穿梭,不過短短三五秒的功夫,竟將一眾賊人殺了個精光!
見此情景,顧尋不禁悄悄吞了口唾沫。
這道士看起來慈眉善目,殺起人來卻眼都不眨一下,當真人不可貌相!
此時道人已經完成超度,他緩緩站起身來,拔出劍鞘,那柄長劍嗖的一聲飛來,自行沒入劍鞘之中。
接著這道人竟是一言不發,繼續向西方走去。
顧尋猶豫了片刻,連忙跟上。
“道長,我姓顧,顧尋,勞駕問一下這是什麽地方?”
道人抬著袖子去擋風沙,步履遲緩。
若不是顧尋見過他展現出的神異,幾乎要以為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旅人。
道人眉眼低垂:“朔方靈州以西,吐蕃國境內,此去四五十裡,即是涼州。”
“涼州……這是,肅省?等等,吐蕃國?!”
顧尋趕緊又問:“敢問道長,今年是哪一年?”
道人:“會昌六年。”
“會昌……六年!”顧尋愣在了原地。
會昌是唐武宗在位時的年號!
“我……穿越了?!”
顧尋大腦一陣混亂,待他回過神來時,道人已經在數百米開外,幾乎要消失在風沙之中。
顧尋趕緊追了上去。
在這人跡罕至,沙匪橫行的戈壁灘上。
沒有什麽比一個身懷神異,嫉惡如仇的道長,更令人心安的了。
顧尋暫且壓下對於穿越的疑慮和擔憂,一腳深一腳淺地跟在道人身後,大聲扯著嗓子套話。
“還沒問道長,仙鄉何處?”
道人的聲音不大,卻能穿透風沙,如同低語般清晰穩定地在顧尋耳邊響起。
“蒲州永樂縣。”
蒲州?顧尋想了想,唐朝是的蒲州,可不就是後世的晉省芮市嗎!
“道長,咱是老鄉啊,我是晉陽人!”
晉陽,即是並州在唐時的舊稱。
道人:“嗯。”
顧尋心道,這道長還挺高冷,於是又問:“道長,您這是要往哪裡去啊?”
道人:“涼州。”
顧尋:“道長是去講道嗎?
道人倒是有問必答:“涼州是吐蕃國與唐國邊境,兩國雖有盟約,但邊境駐軍摩擦不斷,近年來愈演愈劣,死傷甚多。”
“自皇帝滅佛以來,又有中原僧侶奔逃至此,僧人無衣無食,便會淪為沙匪,在戈壁灘中,劫掠過往商隊,亂象頻生。”
顧尋一拍腦袋:“原來道長您替天行道來了!”
“替天行道?”道人咀嚼了一番詞義,笑道:“倒是個新鮮詞。”
“但貧道卻不是為此而來。”
顧尋又趕上前兩步,和道人並肩而行:“願聞其詳。”
道人目光平靜:“貧道觀涼州之氣象,覺察到這紛雜亂象之後,似有人在暗中引導,貧道懷疑有念靈作祟,故來此一探究竟。”
“念靈!”
顧尋心頭一跳,這個詞他在重文、張進和宋小言的嘴裡都聽到過。
他莫名來到了唐武宗時期的河西走廊,時間、空間似乎都與之前割裂了開來。
唯有這個詞,如同一根線索,將兩個不同的時空,重又串聯在了一起。
道人有些詫異地看了顧尋一眼:“聽施主的語氣,似乎是知道念靈?”
顧尋沉思了兩秒,也沒有瞞著道人:“聽人提起過,算是一知半解吧。”
道人回過頭去:“人死成灰,但執念不滅。自古以來於史冊留名者,死後如有執念未了,他的執念便會匯聚世人念力,化作念靈。”
“念靈存於世間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了結執念。故此,念靈多出沒於世間,干擾現實,引得天下動蕩不安。”
“貧道一介鄉野之人,雖然管不了人間事,卻能與這些擾亂天下的念靈來鬥一鬥。”
顧尋肅然起敬。
他是見識過念靈的,張須陀這位隋朝柱國,死後執念所形成的念靈,舉手投足間就有千鈞之力,還能衍生出種種神異,簡直又鬼神只能
而這道人,居然敢以念靈為對手!
顧尋恭敬的問:“還沒有請教前輩尊姓大名!”
“貧道呂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