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文?”張進皺起眉頭:“這是哪一尊念靈?”
此時卻見路口走出一人,他戴著一副金絲眼睛,穿著長長的白色風衣,一條大圍巾裹住了半張臉。
他施施然從打鬥著的眾人中穿過,身上散發出一股無形的力量,將眾人屏退。
他走到張進面前,笑道:“張三爺,這是我的學生,可否高抬貴手?”
石頭和安檸看著這人都愣住了,石頭訥訥道:“宋老師?”
張進察覺到此人的不凡,正色:“閣下怎麽稱呼?”
這人微微欠身:“大雪山,宋小言。”
他正是下午監考顧尋的年輕老師,宋小言。
張進雙眉飛起:“大雪山來的靈巫?”
宋小言:“正是。”
張進:“你們靈巫的手伸得太長,當心被剁了。”
宋小言輕笑:“張三爺不妨試試?”
兩人對視片刻,突然同時暴起出手。
張進手中大槍橫掃宋小言腰間,宋小言的身軀化作一捧雪花四散,又在張進的身後凝聚成形。
宋小言雙手一攏,漫天風雪凝聚成一個七寸余高的雪人。
其面貌形態與張進一般無二,宋小言伸手在雪人身上一點,雪人砰然碎裂。
張進悶哼一聲,嘴角淌下一絲鮮血。
卻見張進負槍於身後,單手掐訣,他身上的盔甲立刻化作黑霧升騰,霧中有金戈鐵馬之聲響起。
下一刻,黑霧化作一匹匹高頭大馬,自半空中呼嘯而來。
馬背上,一尊尊黑甲騎士手持長槊,刺向宋小言。
宋小言腳尖一按,身體如一根鴻毛般向後飄去,他伸手在空中虛點,一朵朵雪花被他點中。
這些雪花迅速旋轉放大,轉瞬化作一面面透明冰鏡,鋪滿了整條街道。
冰鏡折射,一個個宋小言的鏡像,如分身般從鏡面中走出,與黑甲騎士戰鬥。
張進與宋小言隔長街相望,張進抹去嘴角血跡,目光森然:“這小子是哪家子弟,能讓大雪山的靈巫出手相救?”
宋小言扶了扶眼鏡:“他是我的學生,我當然要救。”
“學生?”
張進恍然大悟:“我說一個靈巫哪來這些好心,原來是護食來了!你早知道這小子身上有一尊念靈,隻想著如何剝奪煉化,卻沒想到被我誤打誤撞,搶了先!”
宋小言面無表情:“張三爺既然知道這尊念靈在我這兒掛了號,又何必強插一腳?不如賣小言一個薄面,來日必有重謝。”
“呸!”
張進衝著雪裡吐出一口血沫:“禦靈使跟靈巫自古不兩立,近百年來雖然有所緩和,但你在我這裡又有什麽薄面可言?這裡是並州城,是我張家的地界,這裡的念靈,自然也是我張家私有!”
宋小言低下頭:“那就是沒得談了?”
張進:“想從張家手裡搶食,拿手段出來!”
宋小言薄薄的嘴唇抿起,嘴角一挑,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那我就先吃了他,再打死你,連你身上的張須陀一並剝奪煉化!”
只見宋小言驀然抬頭,他的眼睛竟全被眼白佔據,雙瞳已消失不見。
張進勃然色變:“不好!”
他提槍便向躺倒在兩人之間的顧尋衝去,卻見整條街道在這一刻變作黑白二色,街道上搏殺的黑騎士和鏡像分身也驟然停頓了下來。
空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張進覺得自己周圍的空氣幾乎成了固態,
任憑他如何掙扎卻也動彈不得,更可怕的是,他的思緒也慢慢變得遲滯起來。 宋小言施施然走向顧尋,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顧尋,右手探出,在顧尋身體上方凌空一抓。
張進瞳孔皺縮。
他知道,宋小言在剝奪顧尋的念靈!
若是宋小言煉化了這尊念靈,他的實力必然大增,自己將再不是他的敵手!
然而四周靜謐,宋小言抓了個寂寞。
“他的體內,沒有念靈?”
宋小言自擺明身份以來,一直雲淡風輕,但這一刻他的眉頭卻深深蹙起。
“不可能,我分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念力的波動。”
宋小言再抓,但他手中還是空無一物。
就在此時,一直奮力掙扎的張進終於脫開了桎梏。
他飛身向宋小言撲去,口中大喝:“張須陀!”
只見張進身後,那尊黑霧凝成的龐大虛影第一次凝實起來。
這是一尊面黑長須,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中年將領,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赫然凶威,令人不敢逼視。
此人正是隋朝紫金光祿大夫,大將張須陀!
張進揮槍力劈,他背後的張須陀手中也出現了一杆大槍,與張進幾乎同步地向宋小言劈下。
宋小言還沉浸在顧尋體內為何沒有念靈的疑惑中,倉促間,隻得伸手在身前一推。
茫茫雪花在他身前凝聚,化作一面面六棱冰盾,將張進的槍勢阻住。
倏爾,張須陀的大槍劈至,冰盾下傳來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旋即,冰盾破裂,四下飛散的細碎冰晶,映照出一片片宋小言被大槍抽飛的場面。
卻見宋小言臨危不亂,在被大槍抽開的一瞬,竟抓住了顧尋的腳踝,帶著顧尋一同向身後倒飛而去。
在他的背後,風雪化作一片漩渦,宋小言抓著顧尋便要落入那漩渦之中。
“大雪山的傳送秘術!你休想帶走念靈!”
隨著張進的話音落下,張須陀須發皆張,探手向顧尋抓去。
這尊黑霧凝成的大將,身高足有六七米,他大手一張,如車輪般的手掌立刻攥住了顧尋上半身。
這一捏,顧尋全身的骨頭幾乎碎了大半。
張進所操控的張須陀力大無窮,而宋小言身後漩渦中傳出的吸力也越發強烈。
二者以顧尋為媒介相互角力,相持不下。
隻可憐了顧尋,肉體凡胎,幾乎要被這二人撕扯成兩截,劇烈的疼痛讓他直接昏死了過去。
就在這時,宋小言忽然面色大變。
他竟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力量在以一種可怖的速度,順著抓住顧尋腳踝的那隻手掌飛速流逝。
與此同時,張進也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迅速剝奪。
二人幾乎同時察覺有異,但就在他們打算撒手丟開顧尋時,卻駭然發現,自己已被黏附在了顧尋身上,不論如何也擺脫不開。
此時的顧尋便似是一個無底洞,將他們牢牢吸住。
一個人影在顧尋身邊出現,他雙手平舉,托在顧尋身下。
“把我家小朋友打成這個樣子,二位是不是該留下點什麽?”
重文眯起眼,笑著看向宋小言。
宋小言一言不發,他抓著顧尋腳踝的那條手臂,卻忽然綻放出一抹血色,整條手臂其根而斷。
片片雪花聚攏而來,在他斷臂的傷口處,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面。
做完這一切後,宋小言頭也不回,轉身投入風雪漩渦之中,消失不見。
重文又將目光轉向張進。
張進強忍著內心的顫栗,咬牙爭辯:“前輩,我是並州張家……”
話未說完,重文很是遺憾地搖了搖頭:“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下一刻,只見張進的臉頰迅速塌陷下去,而在他的衣下,一身血肉也瞬間乾枯了下來。
隻眨眼的功夫,張進便成了一具皮包骨的乾屍。
失去了宿主的念靈張須陀,化作一片黑霧沉入地下,不知去往了何方。
此時的街道上,雪與血混雜在一起,又被碾成一地泥濘,血腥而凌亂。
重文伸手虛抹,隨著他的手掌劃過,街道上的那些肮髒和不堪,連同張進的屍體,都如同被橡皮擦生生抹去。
整條街道重又恢復了整潔與靜謐。
而石岩、安檸,以及黑衣人們,眼中幾乎同時失去了神彩,木訥著各自散去。
……
隴右道,朔方靈州以西數百裡。
南側祁連山脈白雪皚皚,北望是疊嶂壁懸的黑山峽。
狹長的戈壁橫亙當中,隔開兩山,浩瀚連綿。
沙沼,溝壑,胡楊,烽燧,蒼涼肅殺的風,犁過峭壁和沙丘。
斑駁的彩繪壁畫和冷穆的佛龕石窟若隱若現,蠻荒而原始,古老而神秘。
一列商隊搖晃著低沉的駝鈴,在戈壁灘上緩緩而行。
忽然,駝隊兩側的沙丘炸開,漫天沙塵揚起,劈頭蓋臉地拍入商隊,粗糲的砂土打得隊伍裡的護衛們措手不及。
一口口閃著寒光的刀鋒從地下刺出,對著人腿一陣劈砍。
數十名穿著粗布麻衣,口鼻處蒙著黑布的漢子,提著刀從沙丘下躍出, 不多時就將商隊的一乾人等屠戮殆盡。
接著,這些剪徑賊人麻利地搜屍、卸貨,動作純熟。
這時,一個賊人大喊:“師兄,車裡有個昏過去的病秧子,要不要一道做了?”
被叫到的“師兄”,是個身材高大的賊人,他走到駝車前,探頭往掀開的布簾裡看去。
車廂內果然躺著位少年,他眉頭緊鎖,面皮泛紅,正昏迷不醒,不知是得了什麽重症。
賊人一臉嫌厭地揮了揮手,轉頭就走:“別留活口。”
“好嘞!”
發現少年的賊人躍入車廂,將尖刀懸在少年胸口:“小子,爺爺我這就幫你解脫了,讓你免受病痛之苦,如此功德,你來世當牛做馬償還吧!”
而就在這時,少年兀的張開了雙眼。
四目相對,車廂裡的空氣陡然安靜下來。
沙丘上的賊人們,正專注於搜刮財物。
一聲巨響傳來,只見隊中的駝車頂部,被人以巨力從內部擊碎。
一個人影從缺口中倒飛出來,“啪嘰”拍在車旁,眼看就要沒了氣息。
“鏘!”
四處響起連綿的刀鋒出鞘聲。
駝車的簾子被挑開,一名少年罵罵咧咧地鑽出車廂:“這是什麽地方,重文你大爺的,關鍵時候掉鏈子!重文,重文你在嗎?重文……”
顧尋的半個身子探出車廂,正看到四周明晃晃的一片刀鋒。
“臥槽!”
顧尋眨了眨眼睛,二話不說又鑽回了車廂。
“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