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假設成立,我們也沒有辦法驗證,因為所有的推測都是要基於我們已知的證據,可我們確實找不到更多線索了,那些神乎其神的破案過程都是成功後的回顧,其中的偶然性暫且不提,其中大多數可能就是沒什麽技術含量的冗雜又繁瑣的基礎工作,然後日複一日的不放棄,僅此而已。”劉民一說這話盡管是實事求是,可隱隱也帶了些無奈和自我開解,“你還有什麽想法嗎?”
小秦專業課的成績一直不錯,就是在劉民一和大陸他們這些年長的“前輩”面前有些出於本能的高山仰止,總覺得對方無論人生閱歷還是職業技能都是碾壓級別。
另一方面,他年少時其實因為長期被排擠孤立,多少有些由自卑衍生出來的自負,骨頭裡挑著點桀驁不馴的筋,但自從來了市局,接連受到孟燃和劉逸兩件事的打擊,就有些物極必反,生怕自己隨意的舉動又會帶來什麽不可估量的後果。
“想法談不上,但是還是有些感覺吧,”小秦讓自己盡量說得謹慎些,“沒有劉逸的死,我們也不能確定那個當年打電話報警又不說話的男人,有很大概率就是縱火者,是吧?從網上發出消息,到他動手殺劉逸,中間時間很短,準備的其實應該也很倉促,但目的明確,那就是不能讓劉逸再說話。”
大陸順著他的思路,覺得是沒啥毛病,大家都這樣想,“所以他不得不動手,還隱晦的用那麽奇葩的方式和劉逸道歉,那麽是不是說明殺人這件事,並不能引起他的興奮,或者說至少不如縱火能引起他的興趣,那麽李利軍的死,就很有可能和劉逸一樣,一定有讓他不得不動手的原因......李利軍是最特殊的,我們過去挖掘的還不夠!”
“不僅是這樣的,大陸哥,”小秦接著說,“你有沒有覺得,他殺劉逸不僅倉促,而且急迫,急迫到,他可能甚至都沒有時間冷靜想想,劉逸既然已經和我們說了當年的事情,那他殺就劉逸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如今也可以說,我也是離當年縱火者第二近的人了,那他,也會來找我殺我嗎?”
劉民一和大陸互相看了一眼。
“劉逸畢竟是當年的直接目擊者,情況還是不一樣,在沒有影像資料的前提下,劉逸有可能一眼認出他,但我們並不能僅憑劉逸的描述就認出他來,”劉民一想了想,“所以劉逸的案子不能孤立的看,還是得結合最近的這起縱火案一起,大陸,明天我還是得再去見見那個房主黃先生。”
“行,我聯系。”大陸往窗外看了一眼,外頭暴雨如注,漆黑壓抑,只能看到玻璃上映出的屋內的燈光人影,不禁有感而發,“誒,你們說,現在這情況,像不像我們在明,人家在暗,看起來這屋子裡亮堂堂,但其實被困住的是我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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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校後門無比蕭索,雨太大了,地上快成河了,連小吃店都收了位置,甚至大半直接關了門。
小秦撐著隊裡借來的雨傘,半路上還被風吹散了一支傘骨,像個癟了的茄子,除了勉強護主點腦袋,身上全糊住了水,粘都在皮膚上十分難受。
食堂這個時間也沒啥人了,就一樓角落現煮的牛肉面窗口還冒著熱騰騰的白霧,把玻璃窗暈的一片朦朧。
小秦在牛肉面窗口和半冷掉的包子窗口間左右踟躕了一下,最終決定奢侈一回,多花幾塊錢吃口熱乎的。
這些年,資助人一直隻資助他的學費,生活費則除了獎學金,偶爾還要他在校內兼職或者去校外打點零工才湊合夠用。
這麽說起來,他對自己也一直挺湊合的。
大概晚上買面的人已經不多了,打飯阿姨手沒抖,實實在在的給他下了一大碗面,加上牛肉醬和白切蛋、鹵包菜絲,一口湯入口後,先把人給激出一個結結實實的大噴嚏。
所以當小秦接起電話的時候眼前泛著水霧,手裡面還拿著餐巾紙擦鼻涕,連來電人是誰都沒看清。
“喂。”
“小秦,是我。”
“誰?”小秦鼻子都揉紅了,拿下手機看看屏幕,瞬間有些驚喜,“丁穆!”
食堂裡空曠,說話都帶著回音,“你在外面啊。”丁穆問。
“哦,剛回來,在學校食堂吃口飯,”小秦最近一些日子以來第一次露出些真心實意的笑影兒,“還以為你回去了,就不會再搭理我了,怎麽,想我了?還是想我們後門的麻辣燙了?”
“小秦,”丁穆像是有些難以啟齒,“我回來後一直想著那天在看守所的事,連做夢都能夢到那個孟燃拿煙頭燙手掌的樣子,我......我還是想做點什麽,我睡不著的時候,找了好多資料,我發給你吧,我們一起研究研究.....”丁穆越說語速越快。
“丁穆......”
丁穆卻搶著把話說下去,“你在陪我去一次看守所吧,這回我保證不逃了,我們做好準備,一定能......”
“丁穆!”小秦再次打斷他,“我恐怕不能陪你了,對不起,隊裡有新的安排,我要跟別的案子,也很急,最近實在騰不出手來琢磨孟燃的事情。”
“可、可她也是殺人犯啊,還殺了倆呢,你不想弄清楚原因嗎?”丁穆訥訥道。
“她那是心理原因,可以冷一冷也沒什麽大妨害的。”小秦想到劉民一的話,心裡也有些不舒服,“可手頭的案子,還沒抓到人。”
單單一個煙頭的刺激,在劉逸的事情升級之後,所能帶給他的震撼也似乎不那麽強烈了。
“對不起啊。”小秦還是又說了一遍。
“你是說她和別的案子比,已經不那麽重要了是嗎?可你說過你會一直查下去的。”丁穆那邊良久無言,“我只是覺得被燙了也覺不出疼了,她應該也很可憐......沒事了,不好意思打擾你了,你吃飯吧。”
“你也別多想了,要是睡不著,可以聽聽音樂,或者織織毛衣什麽的,轉移一下注意力,慢慢就好了。”小秦掛了電話。
食堂保潔員已經在打掃衛生了,把條凳一個個倒扣在桌子上,淋了水拖地。
沒人的小半邊空間暗了燈,單邊的燈光把小秦吃麵的背影映得很長, 又有些孤單。
他默默了一會兒,又跑到窗口,管阿姨要了頭蒜,加了杓熱湯,大口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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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校宿舍樓門前的自行車棚下面,丁穆一手撐傘,一手抱著倒背在胸前的書包,衣服都已經潮潮的貼在了身上,小臉冷得煞白,眼鏡片上砸滿了水汽,已經看不見後面的神情了。
“誒,小同學,我說你還是進來避避雨,這都好幾個小時了,可別感冒了。”宿管大爺第三次站在門口招手。
丁穆擺擺手,抬頭又看了看小秦黑著燈的宿舍窗口,一步步悶著頭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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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小區的一套小兩居內,一對五十幾歲的夫妻都已經入睡了。
妻子睡眠不好,窗簾都選了最厚的遮光布,把臥室掩得一絲光也沒有。
明明已經睡著了,可妻子恍恍惚惚又有些醒了——躺在自己身後的丈夫今天晚飯出去參加了酒局,又沒少喝,這呼嚕聲也比平日還威赫幾分。
妻子發泄的往後使勁踹了一腳,丈夫不過吧唧吧唧嘴哼哼一聲,照樣鼾聲起伏。
妻子無奈了,歎了口氣,摸著黑伸手往床頭櫃上去拿放在那裡的半杯水。
手還沒碰到床頭櫃的邊沿,水杯就遞進了手裡,她半探起頭喝了兩口,心口那股燥意平順了些,困意也再次襲來,慢慢躺回去閉上眼,又把水杯原路往床頭櫃上送回去,依然送到一半,杯子就被接走了。
她也沒多想,黑暗裡扯了扯被丈夫壓住的被子,再次迷糊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