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泥濘的地面上,整齊的擺放著一個黑色的挎包、一雙黑色的馬丁靴、一隻手機。
這三樣東西小秦都見過,挎包上還掛著一隻牛油果色的長耳兔,手機殼也是金屬黑色的蝙蝠俠。
技術科的同事趕來現場勘驗,因為雨大人多,現場被破環得厲害,幾乎取證不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小秦控制不住手腳發涼,被人向後擠開的時候,被不知何時跟過來的劉民一在背後托了一把。
搜找工作繼續向遠處拓展。
兩個小時後,延平外縣轄區的派出所有人打來電話,說接到居民報警,在距離護江公園域段向下遊十四公裡的灘塗邊,發現了一具疑似是劉逸的女屍,因為該女屍著裝與市局發布的失蹤人線索相吻合,所以希望市局派人過去那邊辨認。
去縣醫院太平間認人的是劉逸的母親,她父親在接到電話通知的時候就因心絞痛被送去了醫院,而母親也在看到劉逸屍體的刹那,直接驚痛暈厥了過去。
*
技術科的化驗台上,並排擺放著從現場帶回來的挎包、手機和馬丁靴。
挎包裡的物品也一一被呈放了出來:錢包、鑰匙、粉餅盒、唇膏、手持小風扇、手機充電線,幾張充食堂飯卡的收據單,還有一隻黑色水性筆。
法醫洪天帶著手套,給化驗台一圈圍著的幾個人展示。
“所有發現的這些死者的個人物品上呢,都沒有提取到其他人的有效生物信息,”錢包打開,裡面夾著一張四周都有撕痕的紙條,上面是劉逸的筆跡,寫著“對不起”三個字,“挎包拉鏈這裡呢,我發現了幾根織物纖維,目前來看不是屬於劉逸事發當天所穿衣服上的,不過這種拉鏈本來就是很緊很澀,也不排除是之前在她自己其它衣物上,或是和其他人發生剮蹭的時候留下來的可能性。“
劉逸的手機一直泡在雨水裡,內存卡都被破壞了,什麽都讀取不出來。
小秦只能根據通訊公司那邊的數據,來排查給劉逸打過電話發過短信的可疑人員,其中在劉逸手機關機前最後收到的信息,來自一張非實名的手機卡,而且在那之前與之後,都沒有再使用過。
靴底的泥土采樣,也與現場相吻合。
單從劉逸的同學小凡所說的情況,和現場發現完整無損的個人物品與錢包裡的字條來看,這確實很像是一起精心被構建出來的自殺投江現場。
可顯然事情絕不可能是那麽簡單。
洪天有種無用武之地的唏噓感,對著眼前的東西發了會兒愣,摘下手套,從白大褂口袋裡,掏出一包可吸的果凍,叼著大口吸食起來。
“嘿,你還吃上了,到了你的地盤,你也不客氣客氣,不吃是我們的事,好歹虛情假意讓一讓啊。”大陸嘖了一聲。
洪天用牙咬著吸管,兩條胖胳膊都背在身後,“我這是在網上買的減肥代餐,按療程來的,你們又不需要,嘁,說得跟去你們地盤你們招待我了似的,上次搶了郭兒半根冰棍,差點讓她追出去三層樓。”他說話不耽誤吃,就是發音含含混混的,“屍檢是弄到延大去做了嗎?”
大陸看了一眼邊上不發一言的劉民一,“嗯”了一聲,自嘲的笑了下,“死者的家長說信不著我們,怕我們掩蓋事實真相,自己找了認識的人,聯系去了延大醫學院做屍檢,讓我們等結果。”
“那是不信任你們嘛,這分明是不信任我啊。”洪天挺不滿。
“不過聽說延大有個法醫學博士是挺厲害的,
姓劉,還是個女的呢,這沒畢業就被到處搶人,可惜好像人家哪裡面子都不給,打算要繼續出國深造。”大陸側頭邊看物證邊和洪天八卦。 “女法醫,好看不?”洪天吃完了代餐,打了個嗝,“不過她就是長成天仙也做不出個花兒來。就現在這點東西,我給你們假設還原一下啊。”
“首先呢,這個死者的個人物品完全沒有被破壞過的任何痕跡,但錢包裡放了個不知道從哪裡撕下來當遺書的紙條,這個設計稍微有些欲蓋彌彰,算是個敗筆,紙條上沒有被水暈染過的痕跡,這說明當時女孩過去的時候還沒下雨,那凶手即便看過天氣預報,也做不到這麽精確的預測下雨時間,所以我猜這個手機呢,很可能是提前已經被破壞過的,例如泡了水或者格式化了,所以即便後來沒下雨,也是查不出什麽的。”
“要做成盡可能自然的自殺現場呢,凶手肯定要讓死者保持著生命體征下水的,那麽他不能把人女孩敲暈,也不能綁縛,這樣都會在皮膚表面形成一定的淤傷,很容易被發現的。而且如果和女孩有身體搏鬥過程,現場那種環境,很容易在周圍樹枝上留存一些血跡啊,頭髮啊,衣物纖維什麽的,所以......”
洪天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巾,貓著腰做賊似的從身後襲擊大陸,一手突然捂住了大陸的口鼻,另一隻胳膊抱住對方的上半身,壓住對方兩隻小臂。
“看到沒,啥迷藥不擱,單純造成對方缺氧昏迷,然後慢慢悠悠做好準備工作,拖著女孩到江邊,趁著對方還有呼吸,把臉按進水裡,確保女孩口鼻腔與肺部均有進水,待徹底死亡後,再拋屍入江。”
洪天兩手一攤,食指各向兩邊劃出一條線。
這人瞎說一通,但不是沒道理。
出了技術科,往樓下走,大陸覷著劉民一臉色,“光聽洪天瞎白話,你怎一句話不說。”
劉民一兩手插兜,“不是紀隊讓我暫時不要參與這個案子嘛,我就聽聽得了。”
“少來。”大陸撞他肩膀一下,“說說。”
劉民一停下腳步,拉著大陸靠了邊兒,“要是你是凶手,就洪天說得那套流程,你還有什麽要完善的嗎?”
大陸肅著臉,還真認真的想了想,“如果是我,我大概會在天亮後再返回去,確認一下周圍有沒有留下痕跡,腳印有沒有打掃乾淨。”
劉民一點頭,“畢竟發朋友圈這事發生的突然,這大概已經是凶手在最短時間所能想到的最完備的方案了——劉逸必須死,留下那張紙條,我們相信她是自殺最好,不信也沒關系,因為劉逸的死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事。”
大陸看著他,“你讓小秦去劉逸宿舍找東西,是為了......”
小秦發了條語音過來,劉民一點開公放:“劉哥,沒有找到。”
“作為一個新聞系的學生,劉逸習慣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和錄音筆,小秦還親眼見過,可無論在宿舍還是包裡都沒有被找到,”劉民一說,“那就隻可能是凶手在翻找劉逸的背包時看到後拿走了,紙條很可能也是從筆記本上撕下去的。”
大陸盯著窗外安靜的想了想,“可以申請並案了吧,劉逸案你低調不參與,可縱火案你都追了十九年了,紀隊可再沒理由攔著你了。”
“沒有那張圖,劉逸就不會死,可劉逸沒有看過十四年前縱火者的正臉也是事實,縱火者自己卻不敢賭,”劉民一語氣篤定,“他在怕。”
延平醫學院那邊的屍檢報告也很快出來了,劉逸的遇害時間,就是當夜午夜。
但和洪天所推測的不同,死者劉逸的身體上有多處因掙扎與鉗製而產生的淤傷,且生前顯然是被迫吸入了大量乙醚麻醉劑。
“你說他怕,可他根本就不怕被發現劉逸是他殺。”大陸在白板前站著,目光逡巡過一張張現場的照片。
“他還是怕,不止怕劉逸認出縱火者的樣子,也怕殺死劉逸本身這件事,”劉民一看著照片裡的紙條,思忖良久,“我們一開始猜測這對不起三個字,是為了引導我們去相信劉逸受不了壓力從而投江自殺,可現在來看,這很可能是凶手對劉逸表達的歉意。”
“這真是日了狗了, 那對李利軍他怎麽沒有表達什麽歉意?”大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有些猙獰,“十九年了,四十四起縱火,兩起殺人,這人到底想幹什麽,歉意?就為了偷那仨瓜倆棗的?費這麽大勁隨便乾點啥買賣,估計現在都夠敲鍾上市了!”
“不是所有凶手都是反社會人格的心理變態,心理有波動有歉意也很正常。”
“劉哥,我有個問題。”小秦在旁邊弱弱的舉了個手。
自從上次被劉民一在延大男廁所懟了一頓,他一直表現的有些沉默,話也少了。
劉民一目光投向他。
小秦開始時目光還是有些避著,漸漸才正常了,他努力清了清嗓子,問:“我其實一直想問,怎麽能知道這四十四起縱火案,都是同一個人乾的呢,國外不是也有好多犯罪人的擁躉,會模仿他們的作案特征犯案的嗎?”
大陸搶答:“往玄了說,這種系列案的主犯,在每次的作案過程中都有自己的習慣和節奏,案件細節我們從沒有向社會公眾公開過,所以要有人想模仿的如此像,也不容易。”
小秦消化了一下,又問:“那劉哥怎麽知道十九年前在他轄區的那起縱火案,就是這個人實施縱火的起點呢,萬一他以前縱火但是沒盜竊,或者盜竊但是沒縱火呢,或者他在外地也實施過類似的犯罪行為,可是我們不知道呢?”
“你是十萬個為什麽啊?”大陸瞅瞅他又瞅瞅劉民一,“這人誰找來的?”
劉民一卻笑了,跟著表情都好了些,“你問誰呢,欠兒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