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審室裡,方凱耷拉著腦袋,身體癱坐在審訊椅上,神色驚慌。
衛道和趙潔坐在審問桌前,看著面前這個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的方凱。
“方凱,知道我們為什麽把你帶回來嗎?”趙潔打破了沉默。
“知道……不,不知道。”方凱因為太過緊張,說話變得矛盾異常。
“案發那晚你到底在哪裡、做什麽?老實交代。”趙潔厲聲說。
“警察同志,我確實在工廠,先去浴室洗澡,然後回宿舍睡覺。什麽都沒乾。”方凱說。
“據我所知,方凱,你確實在工廠,可卻不是一直都在工廠。”衛道接過了話。
“警察同志,你……你這話是……是什麽意思?”方凱的眼珠子不住亂轉。
“看門王師傅說你晚上7點左右進的浴室,9點才從浴室出來,洗了足足2個小時,好長的澡啊。”衛道說。
“我一向洗澡速度都很慢,不行嗎?這也犯法?”方凱辯解道。
“洗澡慢當然不犯法,可是根據同在浴室洗澡的工友的證詞,他們8點半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你恰巧往浴室裡走。這個你又怎麽解釋?”衛道說。
“那是因為……那是因為……對,他們看錯了時間……看錯了。”方凱更加慌亂。
“是嗎?看錯了,看錯了……”衛道站起身,慢慢走到了方凱的身旁,突然正色道,“方凱,你還要抵賴到什麽時候?”
方凱的身體一震,腦袋壓得更低了。
“我們已經看到了浴室的應急門……當然還有河邊的小橋。經過我們偵查實驗,發現從應急門走到死者楊麗敏的服裝店,一個來回也不過40分鍾而已。你在浴室裡呆了2個小時,完全有時間來往於浴室和案發現場之間。而且,”衛道回到審問桌,拿起了桌子上的檢測報告,“通過將你的生物檢材與案發現場遺留的生物檢材進行對比,你與死者楊麗敏頸部遺留的生物檢材完全相符。你還不承認嗎?”
“我……我承認,”方凱終於喪失了抵抗能力,“我是去過案發現場,但我真沒殺人。警察同志,相信我,真不是我殺的。我去的時候楊麗敏還好好的,她的死跟我沒有關系。”方凱低著頭,雙手緊緊抱著腦袋,他的渾身都在顫抖。
“方凱,你不用再狡辯了。你說不是你殺的人,可是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而且死者楊麗敏的脖子上還留有你的痕跡,你怎麽解釋?”趙潔說。
“方凱,”衛道平靜地說,“現在是你最後的機會,希望你把真相說出來。這是在幫你自己。”
“好,我說,我全都交代。”方凱抬起了頭,他的臉上全是淚痕。“其實我因為躲債,已經半個多月沒有見過楊麗敏了。案發那天晚上7點,我確實去浴室洗澡去了。但剛進浴室,楊麗敏就給我打電話,催我盡快還錢。不知是鬼迷心竅還是怎麽的,我就感覺電話裡楊麗敏的聲音是那樣的嬌豔欲滴,讓我回想起以前我倆溫存的畫面,這勾起了我的欲望,於是我就騙楊麗敏,說我今天剛剛發工資,馬上去她那裡去還錢。為了節省時間,我就從浴室應急門跑了出去,抄近道去了楊麗敏的服裝店。楊麗敏發現我根本不是來還債的,只是想和她發生關系,她很生氣,對我一通臭罵,我除了在楊麗敏的脖子上親了一下,什麽便宜都沒佔到,最後還被她趕出了服裝店。我感覺很掃興,可是又沒有什麽辦法,只能按原路回到了單位浴室打算繼續洗澡,
我剛進浴室的時候正好碰上那幾個工友從與浴室裡出來,我們就這樣打了個照面。洗完澡我就回宿舍睡覺去了。” “那之前我們跟你核實情況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說實話?”衛道說。
“我不敢啊,我一聽說我走後不久楊麗敏就遇害了,我怕被牽扯到案子裡。如果你們知道我當晚去過服裝店,那我怎麽都說不清楚了。我是冤枉的,警察同志,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方凱又痛哭了起來。
離開預審中心,衛道和趙潔在人行便道上並排走著。
“你說有這麽湊巧嗎?方凱又有作案時間,又有作案動機,而且死者楊麗敏身上又有他的生物檢材,我覺得方凱是在垂死掙扎,他就是犯罪嫌疑人,沒跑兒。”趙潔說。
“可是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呢?”衛道想了想,“因為他剛剛的狀態不像是在說謊,況且案發現場不光有他一個人的生物檢材,現場發現的皮鞋印記也與方凱的所有鞋的鞋印都不相符,疑點還是非常多的。”
“你不會被方凱幾句話就給蒙蔽了吧。”趙潔停下了腳步,看向衛道。
衛道往前走了幾步,也停了下來,看向了趙潔的方向,良久沒有說話。
“喂,你看夠了沒有……跟你說話呢。”趙潔被衛道看得有些尷尬,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熱。於是趙潔走到衛道身前,右手揚起,作勢要打衛道。可是趙潔注意到衛道的眼神並沒有跟隨自己,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原來的方向。
趙潔回過頭去,看到身後是一個幼兒園。這個幼兒園正在操場上舉辦親子活動。現在正在進行的是以家庭為單位、家長和孩子一起參與的“三人四足”比賽。哨聲響起,其中幾組家庭家長和孩子明顯默契十足,即使腿綁在一起,依舊健步如飛,很快就達到了終點。只剩一組家庭,孩子的腳步顯得有些笨拙,並沒有完全掌握節奏,中間還摔倒了兩回,不過在老師和其他家長孩子的鼓勵下,這個孩子還是堅持著和父母一起慢慢地達到終點。衝過終點的那一刻,眾人掌聲響起,父親解開孩子腿上系著的帶子,把孩子高高舉起。
“這麽入神,你是不是羨慕人家了?”趙潔看著衛道,開了句玩笑。
“原來是這樣,”沉默的衛道突然自言自語起來,“我懂了,我知道它的話是什麽意思了……”衛道的眼睛閃爍出光芒。
“你在說什麽呢?”趙潔臉上浮現出疑惑。
“走,回局裡。”衛道說。
“衛道,你把你的想法跟大家說明一下吧。”會議室裡,廖天說道。
“好的,廖隊,”衛道說,“今天我們對方凱進行了審問,方凱承認自己去過案發現場,但是並沒有殺人。雖然現在從作案時間、作案動機和現場生物檢材比對來講,方凱確實是最值得懷疑的對象。但是我們不得不提出另外一種假設,就是如果方凱說的是真話,他並不是凶手,那又當如何呢?”
“還能怎樣?又做白工了唄。”白建明說。
“我不這麽看,”衛道說,“咱們並不是做無用功,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我們被誤導了。”
“誤導?”廖天問。
“這件案子出現了太多讓咱們困惑的東西,反而擾亂了咱們的思路。”
“你是說,線索?”廖天說。
“是的,與其說這件案子很詭異,不如說是咱們之前的偵破思路一直沒有與犯罪嫌疑人的真實想法對上。就像交誼舞一樣,兩個人需要步伐同步、節奏一致才會完成一支優秀的作品,兩個人如果各跳各的,就會顯得不倫不類,就像我們和犯罪嫌疑人一樣。這個對於破案有著很大的影響,咱們在案發現場對部分線索的判斷分析,也因此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偏差。”
“先說那台台式電腦。當時看到電腦的主機線被拔掉,我首先判斷是主機內儲存著有關於犯罪嫌疑人的線索,經過排查後找到了王浩宇,可他並不是犯罪嫌疑人,那現在我們應該把之前的推斷做出校正。假設台式電腦內確實有關於犯罪嫌疑人的線索,犯罪嫌疑人完全有其他銷毀信息的方式,比如將電腦格式化等,並沒有必要拿走主機,這樣做第一比較費力,第二不好銷毀,第三容易留下指紋等證據。但是這個主機的信息並沒有格式化,同時也沒有被拿走處理,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把目光放在電腦主機本身而不是內容呢?買過台式電腦的人都知道,電腦主機是整台台式電腦裡比較昂貴的部分,犯罪嫌疑人極有可能是想拿走主機賣掉換錢。之所以後來沒有拿走,是因為犯罪嫌疑人意識到主機過於笨重,不便攜帶,便放棄拿走電腦主機的想法,卻忘記再把主機線插上。可這無心之舉,卻反而陰錯陽差地誤導了我們的思路,將目光轉移到電腦內容上。”
“還有,通過犯罪嫌疑人搬動電腦主機和拿走死者楊麗敏的手機和金項鏈的行為,可以推斷犯罪嫌疑人的主要目的還是圖財。而從死者臥室凌亂不堪但紅塑料袋和錢包裡的錢分文未動這點,可以了解到犯罪嫌疑人在案發現場的搜索倉促且盲目。我們是不是可以猜想,這並非是一次有預謀的犯罪,而是一次激情犯罪呢?也就是說,犯罪嫌疑人並非是死者熟悉的人,死者楊麗敏之所以沒有強烈的反抗,應該是犯罪嫌疑人趁死者不備突然出手將其殺害的。”
“其次,我想說說那兩盒安全套。最開始發現安全套的時候,我推斷這個安全套是犯罪嫌疑人為了實施犯罪特意帶來的。可是現在回想一下,如果真是如此,既然犯罪嫌疑人能想到為了隱藏自己生物檢材而佩戴安全套的話,姑且不說留在死者指甲縫裡的生物檢材,犯罪嫌疑人又怎麽會忘記將剩余的安全套帶離現場,而且還會讓我們發現遺留在衛生間蹲便器裡的用過的安全套外包裝呢?我們來看死者楊麗敏的社會關系,雖然證實死者楊麗敏腹中的胎兒是其老公何華的,但是楊麗敏與何華的婚姻關系並不美滿,楊麗敏經常會一個人居住在服裝店裡,而不是和何華及其公公婆婆一同住在家中。另外死者楊麗敏曾經通過網絡社交等形式,結識多名男性並發生不正當男女關系。所以這就引出另一種可能性,安全套也許並不是犯罪嫌疑人帶來的,而是本身就在案發現場的。”
“至於死者楊麗敏死後會被犯罪嫌疑人侮辱的問題,再結合其他現場的線索,我有個大膽的想法。犯罪嫌疑人為了怕別人發現,便將死者從1樓拽到2樓,不慎在樓梯上留下了自己的腳印。隨後犯罪嫌疑人在臥室裡搜尋財物,無意中發現了木桌上的安全套,此時犯罪嫌疑人想到死者面容娟麗,便產生了邪念,這一邪念導致了犯罪出現轉移。於是犯罪嫌疑人中斷了搜索,轉而對死者屍體進行了施暴。完事後,犯罪嫌疑人覺得此地不可久留,便不再繼續搜索財物,只是拿走了死者的手機和金項鏈。在出門前,犯罪嫌疑人看到了台式電腦,想要搬走主機,發現過於笨重,便放棄想法,隨後逃之夭夭。”
“這是我對另一種可能性的解讀。”衛道結束了說明。
眾人瞠目結舌。
過了良久,廖天說:“那如果按照你的說法,這個案件並非死者熟人作案,而是外人所做的無預謀犯罪?”
“很有可能。”衛道說。
“可這也太天方夜譚了,雖然你的分析有一定道理,可是並不能完全說服我。相比之下,方凱的可能性更高,他有時間,有動機,現場還留下痕跡。相對於你說的生人作案,我覺得方凱是犯罪嫌疑人的概率更高。”趙潔表示不服。
“確實,從表面看,方凱的嫌疑概率更高,可是,”衛道話鋒一轉,“可是破案不是天氣預報,沒有什麽概率不概率的問題。就算按照你說的,方凱是犯罪嫌疑人的概率大,生人行凶的概率小,那我們也不能忽視小概率事件發生的可能性。就像海恩法則引申出的思想——用大概率思維應對小概率事件。因為真相只有一個,而我們的工作不就是把掩埋的真相找出來嗎?”
趙潔“哼”了一下,扭頭看向別處。
“方凱在崩潰的情況下,承認了自己去過案發現場,也說出了自己的動機和全部過程,但是就是不承認自己殺害了死者,我相信他說的是真話,況且我們並沒有他殺害死者的關鍵證據,法院是很難受理的。”衛道說。
“那現在我們還可以做什麽?生人做案,怎麽查?這無異於大海撈針。”白建明說。
“並非是大海撈針,我們也不是沒有方向。首先,技術人員根據現場鞋印做出的犯罪嫌疑人刻畫,已經可以大致圈定犯罪嫌疑人的特征,另外,繼續跟進金項鏈的下落,一定會有所收獲。還有,”衛道說,“如果問題無解,不如回到原地。”
“你的意思是……”廖天好像明白了。
“沒錯,我要再回案發現場看一看,”衛道說,“我相信,關鍵的證據現在一定還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