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翳此刻正坐在自己房間的書桌旁翻閱著什麽,在他背後的牆上方,放著一幅油畫。畫中,是一條兩眼瞪大神情猙獰的龍正在啃咬一具無頭動物的屍體,這便是金沙名畫《龍神食子圖》。
與青水傳說中創造了世界並傳播了文明的白龍相比,金沙傳說中的龍神要更加凶殘暴虐。在這副畫中,統治著世界的龍神得到預言,稱自己將會死於誕下的孩子之手,於是祂便凶殘地將自己的所有孩子都吃進肚裡。但即便如此,祂還是死於自己最小的兒子之手,而那才是創造了金沙文明的龍神。
牆上掛著的,就是這麽一幅畫。
灰滿推門走了進來:“少當家,找到他們了。”
天空一黑,熱鬧的小鎮迅速空無一人,隻留下小野三人站在寒風簌簌的街道上。
小野:“剛才發生了什麽?”
冰流:“天一亮他們就會立刻出來,金沙日夜溫差很大,所以這裡的人養成了做任何事都很迅速的習慣,免得被熱死或者凍死。”
大殼心道:“和小野他們在一起挺好的......白天冰流能降溫,晚上小野能取暖。”
小野:“我們得去找個酒店或者民宿過夜——大殼,我們還有多少錢?”
大殼翻了翻背包,“沒多少了,我們三個可能要擠在一間房裡了。”
冰流:“更糟,金沙所有的店鋪晚上都不營業,不僅是因為惡劣的氣候,還有......我的‘觀’感應到有五個中星位的形元者在朝我們靠近。”
大殼縮了縮,“要不......我們考慮一下茶館的事吧?”
小野:“不要!我就是凍死都不會和雲鶴家族那樣的人勾搭在一起的!”
“噤聲,他們來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近,三人都運轉形元做好防備。
黑暗中,跳出數個身影,並且能看見刀劍在地面擦出的火花。
冰流凍出冰槍,對兩人囑咐道:“別忘了用‘凝’!”
大殼和小野點點頭,將形元凝聚在眼部,那些靠近的人的影像變得一清二楚——豹族,頭戴木殼面具,手持倒刺彎刀,是黑峰王刹軍。
其中一名王刹軍舉刀朝大殼劈來,大殼將形元凝在手臂抬手擋住了大刀,伸出另一隻手抓住了對方的頭,用力地砸在了地上,對方立刻失去了意識。
他回頭看去,其他王刹軍已經被冰流和小野解決了。
冰流將冰槍在空中轉了一圈,猛地一劃:“別大意,還有一個。他用了‘隱’,沒法準確判斷他的形元......但從他的‘隱’僅僅能瞞過我的‘觀’來看,他的形元等級應該和我差不多。”
從小巷的陰影裡走出一個人,見冰流他們隨時要攻擊的模樣,那人便先將一具王刹軍的屍體扔了出來,隨後舉起雙手慢慢地走了出來——是雲翳,“小心走火了,我是來接你們的。”
小野:“接我們?為什麽?”
雲翳:“我得到消息,不止是翡翠會,金銀幫和劇院的人也在抓捕你們,金沙駐扎的王刹軍得到秘令已經行動了,這支小隊沒有及時回復的話黑峰王將就會親自帶著隊伍來,你們得趕快離開!快和我走!”
雲翳朝小野他們走了一半,小野立刻將斷刀在空中劃了劃:“你不要過來!”
雲翳隻得停住了腳步。
小野朝他喊道:“我之前還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但是我現在明白了!你們家族身為金沙望族,
竟然做了那麽多害人的勾當!還敢利用將神門的名聲來給自己謀利!我不需要你這樣的人來幫忙,你走吧!” 雲翳:“小野,你可能對我有點誤會,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我可以解釋——”
小野:“白天在駝背山錢莊的事我都看到了!我問你,雲鶴家族是不是像高老板說的那樣,殺人越貨,巧取豪奪?在青水倒賣木天果果的喵學士,在金沙開辦血汗工廠的傑克-劉,和你們有關系嗎?”
雲翳緊閉著嘴,點了點頭。
小野:“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你走吧!”
“小野,你真的該聽我說說。”雲翳微微搖了搖頭,“我曾經也和你一樣嫉惡如仇,也以為這個世界可以非黑即白。我每天回家,看到那些因為我們家裡的生意而家破人亡的人,看到那些因為吃木天果果中毒死在地裡的人......為了吃木天果果,他們去偷、去搶,搶來的錢又放到我二叔開的賭樓裡賭,為了籌錢去賣兒鬻女的,要托雲從風去做中介,五十多歲了去當窯姐的,要管我三姑喊媽,這些錢通通都會流到雲家,流到我爸爸的口袋裡!我每次想到這些,我都恨不得一把火把雲鶴谷燒個一乾二淨!”
聽到雲翳這麽說,大殼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小野和冰流也感到一絲驚詫。
雲翳繼續說道:“可是衝動是沒有用的,我沒辦法一步登天,我需要先取得大部分族人的支持,我需要足夠的實力來做這些事,我需要在家族有一言九鼎的分量,還要勸爸爸他們回心轉意......灰滿,赤遼,家老,雖然他們在家裡總是站在我這邊,但他們不理解也不會支持我做這些瘋狂的事。可小野,你能明白的對吧?在聽說你為了幫助守印人背井離鄉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了,你是我最好的盟友!你可以幫我把這個肮髒的家族產業徹底終結!我們聯手吧,別再讓更多的人家破人亡!”
見雲翳說的誠懇,小野收起刀,撓了撓頭,“我覺得他不像是在撒謊......”
冰流:“暫且先信他,如果是陷阱的話就殺了他然後脫身。”
小野便對雲翳道:“我們相信你,走吧!”
在旁邊一家旅館,有一間客房的窗戶蒙上了厚厚的的牆紙,從外面看不出裡面是否亮燈。在這房間內的是兩隻雲鶴家族的成員——家主三妹雲在信,以及女婿雲從風。
雲從風伸手,形元便凝聚出了一隻小鳥,小鳥張嘴道:“......你可以幫我把這個肮髒的家族產業徹底終結!我們聯手吧,別再讓更多的人家破人亡!”
“嘿,把手下都趕走也沒用,只要接觸過,我的‘裡窗之鳥’就可以一直生效。”雲從風得意地笑了起來,他轉向雲在信:“信姐,剛才的話都被錄起來了吧?”
“當然,我還複製了五份。走吧,我們立刻回雲鶴谷,把這份錄音交給大哥。我要看看這個搶東西的男人這次怎麽在大哥面前詭辯。”
雲翳指著前方碼頭的一艘小漁船道:“就快到了,我們坐那個離開。”
黑暗中,只聽得“嗖嗖”幾聲,數根竹鏢從不同方向飛來,三人閃身躲過,大殼躲閃不及,便用形元護住全身,強行擋住了射來的竹鏢。
看著插在地上的竹鏢,冰流心裡生出一陣不詳的感覺:“難道......竹葉寨?”
他迅速使用“觀”,同時問道:“雲副將,就你一個人來嗎?”
雲翳也運轉起形元:“不,我帶了幾個信得過的小弟。但是我知道要和你們交心,所以隻讓他們在碼頭等候。”
他神情嚴峻起來,“到了這裡還沒看到他們來迎接,看來多半是遇害了。”
斜刺裡又朝雲翳飛出一根竹鏢,雲翳側身躲過,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那竹鏢竟然在半空中旋轉了個圈,再次朝他刺來。冰流伸出冰槍將那竹鏢擋開,對小野道:“小野,你還記不記得竹葉寨的那四個叛徒?”
小野:“有點印象——對啊,望月說他們和傲雪一起到金沙了!”
雲翳:“什麽意思?”
冰流警惕地觀望著周圍:“小心,雖然已經被竹葉寨除名,但他們可能都帶有齊神醫或者追雲生前調製的毒,即使是輕微的擦傷,也會送命......雖然大殼醫術尚佳,但我們最好不要冒險。”
雲翳張開翅膀飛了起來,“那是你們的朋友嗎?”
冰流:“不是。”
雲翳:“我殺了他們,不介意吧?”
冰流:“請便。”
一把長刀朝小野扔來,小野將其打回後,便衝出一隻瘦瘦高高的熊貓,他握著刀柄插在地上,踩著刀背轉了一圈抵消了小野的衝力後,再次跳起朝小野砍來。
大殼喝了一口大力茶後,衝上前和那隻矮熊貓對了一拳,那隻熊貓後退了幾步,而大殼的右手則立刻碎了。
“好厲害,我居然能打退小天位的高手了!雖然身體的強度還跟不上就是了。”大殼摸了摸碎掉的右手,右手立刻痊愈,同時飛出數個史萊姆般的形元獸,用尖銳的嗓音喊道:“我們是傷獸!”“傷獸!”
大殼指向矮熊貓,那些傷獸便都朝矮熊貓飛去,對方揮拳朝傷獸打來,但傷獸卻直接融進了他的拳頭裡,那矮熊貓便捂著胳膊痛喊起來。接著,更多傷獸往他受傷的手掌飛去,他的右手便如同大殼方才的右手一樣破碎了。
“啊!可惡......”那矮熊貓痛得冷汗直流,“你敢偷學竹葉寨的秘術!”
大殼攤手道:“是齊大夫主動教我的。”
那拿著斧頭的胖熊貓——齊格凡被冰流一槍打退後,對同樣被打退的瘦熊貓道:“這些家夥的形元都變強了......用藥吧!”
那三隻熊貓都從口袋裡掏出一管試劑喝了下去,隨後他們的形元立刻暴漲到了中天位的程度。
小野也絲毫不敢懈怠,“冰塊臉,他們現在看起來好危險。”
“喂!齊格凡是吧?”
齊格凡回頭一看,見雲翳已經落到了地面上,還拖著那隻投擲竹鏢的熊貓的屍體,他伸手指向齊格凡,齊格凡的眼睛和口角便立刻流出血來,他搖晃了一下,倒了下去。
“什麽......你!”持刀熊貓大驚失色,“你做了什麽!”
被雲翳拖著的熊貓屍體變成了一個巴掌大的娃娃,他盯著持刀熊貓的眼睛道:“我讓他的大腦腐爛了。你呢......叫齊格宙是吧?”
他將那娃娃用雙手拍扁,齊格宙便憑空變成了一攤肉泥。
“這......”
以雲翳中天位的實力,乾掉小天位自然不難,但那三名小天位的熊貓竟然連還手之力都沒有便倒下了,更何況有兩只在服用藥後已經到了中天位的實力。
“啊!”
最後剩下的那隻熊貓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他猛地扭頭就跑,小野等人剛想追上前去,鄰近街邊的牆壁突然被一個什麽人給打破,對方用力握著他的頭,一把就將其給捏爆!
待看清對方的模樣後,小野、冰流、大殼三人都神情嚴峻起來,冰流更是咬著牙,將手裡的冰槍捏得哢哢響。
那曾經是冰流身邊的叛徒,大天位的鬼頭雕。
“那討厭的家夥......不對啊,他不是——”小野疑惑地看向冰流,“被青水王殺了嗎?”
冰流只是黑著臉,隨後猛地一躍朝鬼頭雕跳去。
“冰塊臉,小心啊!”“冰流,先別去——”小野和大殼都擔心起來,雖然不知道為何已經死去的鬼頭雕會出現在這裡,但畢竟他之前是大天位的實力,冰流此刻貿然上前異常危險。
“啪!”冰流一槍重重地刺在鬼頭雕胸口,但鬼頭雕卻巋然不動,仿佛根本沒有遭到攻擊一般。
湊近,才看清鬼頭雕的身上到處都是補丁和縫線,就好像被從碎塊重新縫合了一般。
鬼頭雕的頭“啪”地一下扭向冰流,隨後僵硬的舉起手,但下一刻卻極為迅速地朝冰流拍來,冰流揚手將鬼頭雕凍在冰塊內,隨後往後跳去,冰塊也在瞬間破成碎片。
小野和大殼從兩邊朝鬼頭雕砍來,但攻擊到鬼頭雕時卻沒有半點反應——“這家夥好硬!”
兩人隨後又被推開,重重地砸碎了兩邊的牆壁。大殼咬牙從地面爬起,朝雲翳喊道:“雲副將,快用你剛才那個拉風到不行的能力!”
雲翳搖頭道:“辦不到,這家夥不是活人,我的能力只能對活人用。”
不是......活人?
冰流難以置信地看著鬼頭雕,不是因為這具屍體在攻擊他們——“既然連鬼頭雕都沒死,那麽......那家夥......不可能,獵星說那家夥把自己的頭給打碎了,獵星確認過屍體,而且......應該沒有人敢在父王面前造假......絕對不可能!”
大殼立刻朝雲翳跑去:“雲副將,你能先抓著我飛起來嗎?我發動能力需要兩個人的形元。”
“好吧。”雲翳提起大殼後,“答應我,以後去減肥吧。”
“雲副將,別這樣,你明明能提起更重的東西。”
“目標太大的話在空中很容易成為靶子,那這樣升空就沒有意義了。”
小野提起刀衝上前與鬼頭雕的屍體交戰起來,鬼頭雕一擊將他打退後,小野順勢噴出一團白火,但白火在粘到鬼頭雕後卻迅速熄滅了。
“不會吧?明明這麽硬,居然沒有使用形元嗎?不使用形元卻能扛住形元的攻擊,這種技術......傲雪!”
小野立刻想到了傲雪,雖然她不會形元,卻能輕松扛下幾隻中天位的熊貓的攻擊。
鬼頭雕跌跌撞撞地朝小野跑來——動作卻極為迅速,小野往旁邊跳開,鬼頭雕收不住力,一下便撞碎了小野身後的那棟房子。他從瓦礫碎屑中站起時,冰流已經蓄力完畢——
“冰、龍、破!”
小野忙喊道:“冰塊臉不要——”
然而為時已晚,冰龍猛地撞上了鬼頭雕,連帶著又衝碎了鄰近的一間屋子,屋子裡的人發出哭天搶地的哀嚎。小野對此也感到無可奈何,衝上前重重一刀砸向鬼頭雕。與此同時,雲翳將大殼甩向一邊的屋頂,也朝鬼頭雕飛來,他張嘴將一團藥霧噴向鬼頭雕,隨後鬼頭雕便被小野重重打倒在地上。
“吼!”鬼頭雕的喉嚨劇烈地震動著,昂首將小野甩開,冰流趁勢全力一擊,將冰槍深深地刺進了鬼頭雕的心窩,這具高大的屍體終於倒下了。
鬼頭雕張開的嘴裡,一隻地鱉蟲模樣的褐色小蟲從裡面爬出,冰流上前不客氣地一腳踩死。
“冰塊臉,你還好吧?”大殼去救助方才受到波及的普通人,小野便跑來冰流這邊。
冰流此刻的表情看起來和之前沒有什麽變化,但雙眼卻布滿血絲,整個人也在微微顫抖——
“追雲的王蠱......他還活著,他還活著!”
青水,黑栗村。
文昭王后坐在枯樹下做成的簡易秋千上,慢慢地蕩著,獵星低著頭站在她前方兩三米處。
“你最近話變少了......有什麽難處嗎?雖然母親不能幫忙,但總可以聽聽傾訴。”
獵星搖了搖頭。
文昭腳尖在地上一點,秋千便停了下來,“母親眼瞎了,但心不瞎。我能從你的呼吸和心跳感覺出來,你在害怕,擔心,還有一些......憤怒?”
獵星再次搖了搖頭,“說出來也是讓母親白白擔心。”
“是關於冰流的嗎?”文昭慢慢站了起來,“看來猜對了,你的心跳變快了。”
獵星歎了口氣,“什麽都瞞不住母親......冰流的冠禮劫將至,父王也不允許我去金沙,我擔心他在那裡會有不測......更糟糕的是,那個討厭的家夥......在死掉之前活過來了。”
他用力抓著自己的頭髮,顯得十分懊惱和害怕,“原本斷掉的黑線......又重新連上了。我不理解發生了什麽,我明明看到他自盡,然後又被哲人王燒成灰......肯定是哲人王搗的鬼!那家夥就在金沙,他是不會放過冰流的,而且......父王不會聽我說這些的,我會......我會被......”
他揪下自己的一簇頭髮,食指側也因為用力被拇指指甲刺出血。在自己的母親面前,一向循規蹈矩的獵星完全卸下了自己的偽裝,才會如此失態。
文德走上前,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頭,“別怕......母親會幫你解決。我會去金沙,讓冰流平安回來。”
“不要!”獵星一把抓住文德的手,“父王不允許您走出村子的!您知道父王,他一定......他會生氣的!”
“我要去。冰流......我沒有盡到養育他的責任,也沒有保護好他,還因為我而連累到了他。如果這次我不做點什麽讓他出意外的話,我不會原諒自己的。”
文昭的話平靜卻堅決,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這一生任性了很多次,才落到這樣的下場。但這次,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她輕輕地攬過獵星,憐憫地撫摸著他的後背,“你和那些熊貓都攔不住我,所以厲流王是不會怪你的。有什麽事,我自己擔著。”
獵星緊閉著眼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