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久以前,雪雲閣四人還在談話的時候。
聲音的終點是一個窄小的巷子。
此刻,拐角路口已有多人聚集。
即使秦獲看不出這些路人的境界水平,但憑借他們的體態身形、走路姿勢,也能辨別出大都是一些武人。顯然是仗著聚在一處,自信不懼這是個明顯的誘餌,但也難免議論紛紛。
秦獲是不太想和人擠在一起的,於是從旁邊找了位面容還算和善,看上去很好說話的大哥,小心詢問。
“裡面發生了什麽?這麽多人圍著也不進去。”
他眼光不錯,找的人也爽快,雖然表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沒有忽略他的問話。
“這裡面有些守衛擋著路,不讓進去!我就覺得奇怪了,這大半夜的誰在鬧騰,用的什麽術法——怎麽搞得全城都聽見了!”
秦獲倒是發現了些端倪。
前面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女人的叫聲。
人群一陣騷動,都往那個方向看去,甚至從人縫裡擠過去幾位。秦獲想了想,這條路線唯一的辦法或許是和白天的魏瑤一樣從人頭頂上過去,但那樣未免太囂張了。
他出入不成,於是繞了大圈,直接拐到人群的另一邊。
兩邊隔著一整棟民宅,一看就是高門大戶,佔地面積極大,或許這棟宅子的存在也是沒人和他一樣另辟蹊徑的原因。
房裡院裡也是燈火通明,裡面人匆忙來往。
秦獲不想把自己的行蹤暴露,翻身上牆,借用別人的牆頭,再通過燈光辨別出了一條相對陰暗的路,趁底下人來往不注意趕緊從牆上輕輕走到了另一端,來到聲源大致位置的上方。
這是一堵高牆。
秦獲隻覺得輕輕走來的這一路上,自己一直在不斷往上方前進,似乎有一定的坡度。而到了地方,離下面源頭還有更遠的一段距離。秦獲是沒有想到,實際上的高度確實有些過頭,怕是掉下去都能摔死個人。
他唯獨想不到的是,這裡已經有了一個人坐在上面。隻給後面趕來的秦獲留下一個背影,探頭相當安靜地往下看去。
似乎沒有察覺到秦獲的靠近。
而且是個熟人。
“李夏。”秦獲開口。
李夏被嚇了一跳,腳底踩著的瓦片一滑,就差一點要摔一跤,發出響動。秦獲也反應過來,趕緊拉了他一把,幸好沒發生什麽事故。
——不然論起害小少爺摔下去的第一嫌疑人,秦獲當仁不讓。
“你……是你,四寨主?你怎麽會在這裡?”李夏眼神閃躲。
“整座城的人都被吵醒了,我就不行?”秦獲反問。
他倒是找到了借口,很快代入了狀態直接反客為主。雖然他自己聽不到鍾聲,但李夏也不知道他究竟聽不聽得到。
“你大半夜在這偷窺?”秦獲奇道,“千光會的小少爺也這麽有閑情逸致?我幫人探聽情況,畢竟那麽大動靜,也沒別的意思……”
“……可這裡是我家啊。”李夏指了指身後宅邸。
秦獲啞然。
兩人對視了數秒,而秦獲也只能蒙混過關:“原來這麽巧。”
這麽一想,之前於兆描述中的李府確實是大的不得了。
他也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越過整座宅邸過來的“壯舉”,竟然還被當場抓獲更是尷尬。李小少爺沒那麽好糊弄,但也沒有阻攔。
不過這樣一來就不必趕時間或者到處詢問詳情了,
秦獲也能順利觀察高牆下發生的事情。 紅衣的魏瑤在視野中分外顯眼,尤其是旁邊站著幾個黑衣護衛的情況下。他們在那裡對峙,氣氛劍拔弩張。
巷口處更多護衛攔截在外頭,把人攔在外面,還有個女人癱坐在地上,水藍色裙裝衣角拖地,低頭啜泣而看不清面目。
秦獲隱約好像看到了牆角處有什麽,他再往前探身,便看到那巷子最深處的景象,驟然一驚。
“你在這看了多久?”他轉頭向李夏提問。
“有一會兒了。”
李夏給他讓位置,自己被擠到了一邊,但還是如實回答——毫無疑問,他有些心不在焉。
“其實不奇怪,這種事在無鋒城也時有發生。”他垂眸往下看,“但都被壓下來了,明面上難發現端倪。如果是大勢力的手筆,或許最終會慢慢斬草除根,把關心的人趕盡殺絕、以絕後患吧。”
秦獲咧了咧嘴。
果然無鋒城是個“很安全”的地方。
“下面那些人你認得吧?”秦獲指的是那些黑衣護衛,畢竟裝束的一些紋樣和千光會的守門護衛異曲同工,應該是部分統一的服裝。
李夏是千光會的小少爺,按照他的個性應當也不算完全不通事務,就算退一萬步沒有實權參與,起碼也有些了解。
“是這樣,”李夏低頭看過去,“但也許……”
“你怎麽了?”
“沒什麽。”李夏剛才的話隻說了半截,似乎在觀察他的舉止,發現他好像沒有表露出察覺到自己的異樣,又松了一口氣。
然而秦獲更好奇了。
牆下的局勢一直僵持,魏瑤不說話,護衛裡帶頭的人也無言,只有那巷口的女人偶爾啜泣幾聲,叫人聽得很清楚。
“你家裡人都挺忙的,是因為這個?”秦獲拍了拍旁邊的李夏的肩膀。
這只是因為大宅下面,府邸以內那來往匆忙的下仆庸人,即使是千光會的宅邸人多,在這個時間段也未免太顯得熱鬧了。
“可能吧。”李夏艱難笑笑、
表情相當勉強,就像是秦獲正拔刀逼著他笑出來似的,但顯然控制出這種表情管理的人是他自己。
秦獲一挑眉,心下有了猜想。
就在這時,下面也出現了轉機。
不是因為誰先開了口,而是有守衛攔住的地方,不知道怎麽被擁擠的人群衝垮了防線。
最靠近的外來人群看到了巷子最裡側的場景,立刻亂成了一窩粥。
“死人了!這裡死人了,就趴在那地上呢!”
“說什麽廢話,這麽大個人趴在這,誰看不出來啊!只是誰這麽大的膽子?在千光會會長家門口殺人?”
“這麽刺激!讓我看看讓我看看,究竟是誰啊,別擠啊……”
“這誰看得到,臉還衝著地上呢——千光會的守衛守在這是要幹什麽,不會就是他們乾的吧?奪寶?我早懷疑他們沒安好心了!”
興許這就是人的本性,仗著法不責眾,已經有好事者把故事串了起來。
然而目前這裡的人可不是千光會門口擁過去的那些大多矜持的貴客。
秦獲一直注意著之前人群的走向,也發覺行列中一些人半途離去,顯然是突然發現了自己的作為有異,但也不敢繼續深究。
篩選留下的人再加以暗示,就成就了現在流氓過境一般的效果。
秦獲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連造成這種場面也是某人有意為之。
底下的圍觀群眾毫不收斂的談話聲甚至震的遠在牆頭的秦獲有些頭疼,稍微捂了半邊耳朵。
“別過來破壞了現場!都給我冷靜點!”
這是魏瑤氣急了的聲音,可也壓不住幾十上百個人的音量,更別說控制住即將失控的局勢。
她無奈只能自己走過去擋在屍體的身前,長槍一橫,試圖用武力威懾。
“你也別過去!站住!”
然而黑衣的守衛領頭人卻突然爆發,大聲呵止。
他們顯然並非合作,是對立的關系。剛才的沉默就是因為如此。
又是什麽讓魏瑤和千光會敵對了起來?
但那守衛也擺手,叫來幾人再鑄了道人牆,在更靠近的地方嚴嚴實實擋住了所有的視野——千光會的守衛組織能力還算利索。
秦獲還記著他們之前追的那小賊,本來還在想這死人是不是那位賊,但回憶一番, 似乎那賊就算脫下一層披風,也不該是這個衣著。
衣料在黑暗中也光澤分明,有條件穿這種衣服,誰會當賊?
這人趴在地上,臉貼著地面,看不見面目。也
許只有能認出衣服的人,才能在只有這種視野的情況下下辨別出他的身份。
“刺激?”李夏看著下方,也不知道是受了哪個人吵嚷的話語的鼓動,也不由得喃喃道,“這算什麽,還有更刺激的呢。”
秦獲這下徹底恍然。
“這地上的女人不是那個什麽……”
死人的臉看不到,有人擋著連個衣角都看不著,對峙雙方以外的另一人也成了焦點。
“這不是千光會會長的……新老婆嗎!袁家的四小姐。”
啜泣著且身份特殊的女人,千光會會長的家門口,一直遮遮掩掩的千光會守衛。
一時石破天驚!
混亂更甚。局勢已經完全失控,人潮就差踩在那屍體上了。
“過兩天天才大婚,急著改什麽口……”
如此混亂中,即使底下的人肯定聽不見,李夏還是輕輕說道。
這讓秦獲有些怎舌,仿佛重新認識了這位公子哥,又或者以為這位戲上來能把自己演分裂的演技派終於心力憔悴、精神錯亂了。
“可惜,他們再也辦不了了。”
回頭看李夏的表情,秦獲只見到這位雖然深處囫圇,但向來試圖強裝鎮定的小小少年,嘴唇顫抖,不住眨眼,似乎已經抑製不住什麽奔湧而出的心緒。
像是分外恐懼……又宛若重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