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時間確實緊迫，但這也僅限於宋成蔭方面的研究。

　　對於秦獲而言，除了需要時時在外幫人護法和不能折騰幫眾，平時能找來做的事似乎和現在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我走這步。”

　　秦獲坐在石桌前，從棋簍裡夾出顆黑子，抬手落在十字交叉之處。

　　隨後他把手背在身後等待他人落子。

　　對面坐著的是鬱成陽，碧眼直視棋盤，很是苦惱。這看似是正常的圍棋對壘，但鬱成陽的身後卻有七八個幫眾盯著棋盤上的局勢，在後頭議論紛紛，時不時還湊到耳邊說幾句什麽。

　　再往後一片的景象就要熱鬧的多——幫眾幾十人都匯聚在附近，由人主持著依次向符紙中注入靈力，大概到了極限就排隊換人。

　　其他都是恢復了靈力但沒等到下一波的，畢竟稍有不慎就會造成符紙破裂、前功盡棄，宋成蔭指名了對注入的靈力總量心裡有數的老夥計，寨裡包括侯善也就那麽兩人。

　　這種進程，秦獲不用參與自不必說，鬱成陽也因為隨時要參與戰鬥不好浪費靈力，而剩下的人就在輸送靈力之余悉聽尊便，打發時間。

　　李常青這時也在場。他是少有的玄靈階修士，因此掌控也算得心應手，不過一個人注滿了一遝符紙，消耗完周身靈力以後還是有些吃力。但在他微微喘息緩解倦意的同時，也惹來了周遭一片驚呼。

　　這等修為羨煞旁人是常事，但侯善還是發覺李常青的狀態似有不適，便主動詢問:“不用太勉強自己，現在時間不算太緊。”

　　李常青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無大礙再道:“我現在好像能估算出大概需要的量了，如果信任我這個新人的話……”

　　他畢竟是玄靈階的修士，論起修為比這裡的所有人都要高，隻比閉關的宋成蔭要差一些，但論和人正常溝通的膽量就要差了很多，還是那副少爺心氣。

　　“小李你先歇著，”秦獲在遠處開口，“到時候我二哥也許要人幫忙，你保存點實力，那時候想閑也閑不下來——要不來我這下棋?反正我快贏了。”

　　他說的輕巧，手上也隨意的再落了一子，而對面的幾人都湊到棋盤跟前。

　　“我就說該下這的，三寨主也不聽！現在好了，要被人吃完了吧！”其中一人小聲嘟囔。

　　鬱成陽一聽這話就不幹了，幾乎要撂挑子:“你剛才一次性指了三個地方，我還能全下掉不成?”

　　另有一人再次插嘴:“其實我感覺這裡應該也不行……剛才應該跳一步，走到這個邊邊。這樣棋不就活了嗎?”

　　“也對。”

　　“有理。”

　　“好像……是這樣?”

　　幾人商討出了固定的結果，紛紛看向秦獲，秦獲哼了一聲，略略仰頭。

　　“落子無悔——”

　　悔棋的想法被終止，隨後是一陣唉聲歎氣。

　　李常青走過來，正看見這幅場面，他掃了一眼眼前的棋型，有些疑惑。

　　“不是還有一口氣嗎?”

　　圍棋分黑白二子，棋型中只要有兩口空隙的“氣”就能存活。而現在除了他們重點關注的位置，確實還多了這麽個地方，只是相對而言不太明顯。

　　“對哦！”鬱成陽一驚，轉頭埋怨，“你看你們，把我都帶跑了！”

　　他們幾人鬼鬼祟祟商議片刻，終於抉擇出一個所有人都滿意的結果。李常青看了也沒多吱聲，顯然這一步下的在他眼中沒什麽問題。

　　而秦獲在對面瞅著他們聊了許久，

發現白棋落子以後，毫不猶豫，又從棋簍中取出一子，啪地落在棋盤上。　　“四寨主這麽自信，感覺咱們好像又沒了。”身後的人小聲叨叨。

　　鬱成陽也皺起眉，但言語上不落下風:“這不能下定論，老四從來都喜歡糊弄人。說不定就是要我們怕了他……”

　　話雖這麽說，鬱成陽也乾等著人給他出謀劃策，沒有自己出手的意思。

　　“我覺得還有戲！”又有人言道。

　　“怎麽說?”

　　“……再讓我想想。”

　　一旁的李常青有些無言。

　　“你會下?”秦獲卻在這時開口提問。

　　李常青一愣，沒想到會問到自己，點點頭:“小時候和母親學過。”

　　他顯然對自己的親娘很有感情，以致於認識沒幾天，就見他和其他人提過了無數次，甚至差不多能勾勒出一個知書達理溫婉女子的形象。

　　“讓他試試?”

　　秦獲眼光瞟向對面，意思明確，鬱成陽他們也只是消遣時光，並沒有太多的興趣愛好，於是也讓開來。李常青莫名被趕鴨子上架，還有些疑惑。

　　“不過這次可沒有彩頭，我下的其實也不太行。”秦獲一笑。

　　可不像是剛剛一個人遊刃有余的讓其余幾人抓耳撓腮的樣子，但李常青也有疑慮，因為比起未知的棋技，這位秦寨主從不謙虛的特性更深入人心。

　　這人難道真的知道自我貶低是什麽東西?

　　秦獲咂咂嘴，他還真沒唬人。自己能獨佔鼇頭，不過是因為源水寨裡的人大多都不怎麽會下棋，整個山寨水平能看的也就宋成蔭和自己。

　　於是不過片刻，棋盤前的局勢便有了變動。之前那片鬱成陽等人糾結已久的一小塊白棋被李常青成功做活，甚至反吃了一片呈包圍之勢的黑棋棋子。

　　李常青收掉最後一個官子，終於籲了一口氣，緩緩抬頭。

　　“黑贏。”秦獲聳了聳肩，“可惜他們給你拖了太多後腿，再來一局?”

　　局勢很明顯，黑棋佔據的領地實在太大，李常青竭盡全力也只能保下來原先那塊有爭議的地盤，再把漏洞百出的白棋地盤盡可能的圍下來。

　　但李常青卻有些無奈:“四寨主，您這下的是不是有點太隨便了?”

　　剛才他們分別落子，秦獲一如既往的手快，輪到自己立刻落子，襯托著深思熟慮的李常青有些汗顏。但隨後李常青也發現不對——這位四寨主根本就是在下隨手棋，憑直覺走步。

　　——這也是剛才極度劣勢的白子地盤被李常青保下來了的原因。

　　秦獲察覺到他的抵抗以後只是隨手應對，很容易就被抓住了破綻。但戰局遞進，他卻沒有任何動容，而是穩固其他領地，順順利利的依靠原有優勢走到了終局。

　　“其實……”秦獲被問的有些心虛，“表面上你看著我好像挺冷靜的，其實我現在狀態不行，畢竟過一陣有事，這種場面平常人見得不多，有時也會焦慮……別介意哈。”

　　他所說是腹誹之言，不過未免沾了些春秋筆法。自打知道自己過不久要對上一個很強的對手，雖然表面仍然是古井無波，他澎湃的心潮就沒有平複過。

　　就好像是為了生計在大海上泛舟的漁夫突然發現了年輕時應對的巨浪，在心有忌憚之余難免懷念起了往日的光輝歲月。

　　簡單而言，就是期待和擔憂並存的蕩漾感。百兵之主的矜持和包袱，和他秦獲又有什麽關系?

　　什麽前思後慮，什麽攻城略地，在他眼裡品都已經飄搖到了四海之外——雖然他原本下棋風格就是順水推舟，不喜長考，但原本還是思考一步再隨手下一步的習慣，現在就直接成了全都不帶腦子，憑借直覺完成對局，但也不是沒有自己的套路。

　　然而作為一個熱愛對決的武癡，秦獲難免也有種自己沒能認真對待勝負的愧疚，於是也做出了自以為妥當的補償，讓人增長信心。

　　“要不這樣，先不下了，我給你們講個故事。”李常青一時沒弄明白這位四寨主的腦回路。

　　“清水鎮有個天才棋手，你們知道吧?”秦獲乾咳一聲，“叫閆天澤的那個。我記得他在無鋒城下過幾場，藝驚四座，是不是挺出名的?”

　　旁人不太清楚，但李常青卻是一愣:“據說是少年英才，有國手之姿……甚至有京城的名流派人邀請他前去對弈，但被婉言謝絕了。”

　　他對這種小道消息倒是熟悉的很。

　　“我贏過他。”秦獲言簡意賅，很是自得。

　　然而一旁的鬱成陽臉色古怪，立刻揭穿了他:“我記得當時那個閆天澤不是才十歲……這麽小的娃娃，你還隻贏了一盤，這都好意思提?”

　　“人家可是要把棋子當飯吃的，何況我當時也不大。”秦獲這回倒不心虛了。

　　畢竟當時還沒恢復記憶，自己也算個孩子。和舞刀弄槍相似，下棋的直覺也是他自帶的天分，雖然當時的情形由一局決勝轉為三局兩勝，然後再變成五局三勝，最後隻贏了一局……

　　但也算贏過，而且他們還算得上“年歲相仿”！

　　知情的李常青也適時幫腔:“其實閆棋士今年也剛過十五，和四寨主年歲相仿。”

　　發覺自己的思考和別人口中的話撞上，秦獲越來越覺得這位小李很有眼力見了，說不定得讓小匕首和他待幾天，學學別人家孩子的說話方式。

　　“但我怎麽老覺得怪怪的。你是不是心裡有鬼?”鬱成陽眼神凝實，仔細審視自家四弟。

　　不得不說，有的時候這位三寨主確實存有野獸般的直覺，能窺見事情的本質。

　　不過無論如何，話題算是拐過去了。

　　過不久，宋成蔭的房裡便傳來了動靜。還沒等人做出反應，宋成蔭就自己走出了房門。他狀態看上去不是很好，臉色慘白，剛從嘴角拭去血痕，在別人關心之前就馬上開口。

　　“我找到了大體方向……”宋成蔭努力穩住自己的氣息，讓自己恢復原本沉靜的模樣，左右環顧，“應該錯不了。但是要布置出來還需要時間，靈力方面怎麽樣了?”

　　他指的自然是符紙。

　　侯善趕忙回答:“七十七遝。”

　　“暫時足夠。”宋成蔭掐了掐自己的人中，他已經三天沒有合過眼了，“幾個時辰到一天都有可能，最好找幾個人跟我過來，我先交代一些基本的做法，希望時間還足夠……”

　　於是秦獲聯合鬱成陽把滿面懵懂的李常青推了過去。他們才說了一半，宋成蔭就感到了異常的氣息——他抬手一招，現在是相當嫻熟的接下了自己繪製的覓靈符。

　　前方勘探人員的傳訊到了。

　　“看來時機到的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早。我和你說的話，還記得吧?”

　　秦獲一笑:“當然。”

　　或者說，即使宋成蔭沒有說過那些囑咐的話，他也能弄明白個七七八八。

　　畢竟玩弄心機雖然並非他的本意，特別需要時他也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