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的樹乾遠看沒什麽特殊之處，近看卻有顯而易見的異常。

　　截斷的位置布滿了焦黑的痕跡，爆炸呈現出的余威尚存，向碩伸手一探，灰燼中飄出一片殘紙，他把殘片納入手中，細細分辨其中的紋理。

　　片刻後，向碩神情微動，一時有些訝異。

　　“小小山寨竟然還能用得起這種東西……你們對這件事心裡有數嗎?”

　　他轉頭看向耿風華。耿風華搖搖頭，符法對他而言目前還是虛無縹緲的東西，之前他僅僅在偶然之下見過三四張，知道大致該怎麽用但也沒有奢侈到實操。

　　正常來講，也沒有人能想象到這樣一個偏僻的山寨裡竟然藏著一位自學成才的符師，因此現在也不過是感慨這一趟也許是手筆不小。但向碩似乎也沒有多少繼續探究的欲望，隨手就把紙片撇在了一邊，因為他的長處並不在於此。

　　樹樁邊緣仍有些發燙，若不是這處森林本就潮濕，樹木又不是平常普通的凡木，三次引爆恐怕早就引起了一場林火。正因如此，嗅到斷裂的木樁切口處火藥味，並發現其中人工砍斷的痕跡以後，答案也就明晰了很多。

　　“這裡也許會有別的陷阱。”耿風華終於是按捺不住，出言提醒。

　　向碩沉吟片刻，也點頭附議——他不是傻子。

　　但這舉動也讓耿風華壯起了膽子，於是小心翼翼詢問:“所以……現在要繞路往前?”

　　“不。”向碩一擺手，“既然時機是想要正好讓我們看到，現在那兩人還沒有回來，也就是說那些小賊就在附近——他們被解決了。”

　　這個“他們”，指的當然是之前向碩派走的兩位，這也是-合理的推斷。

　　但遲鈍如耿風華也感覺到了一絲異樣，面前這位作為真正意義上領頭人的向碩，似乎對這些由自己派出的屬下毫無擔憂或者掛念，隻陳述了一個事實。

　　——這不僅僅是性情的不同，耿風華只是隱約覺得，這裡頭好像還有什麽他根本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但這也不是他該操心，或者能夠操心的事實。

　　就在這時，向碩也下達了他的指令:“你們替我護法片刻，我探查那小賊身在何方。”

　　耿風華精神一振，這也是於兆和他提及過的內容。地靈階強者的靈力不僅僅可以外放，更能延伸出視覺、觸覺、聽覺等等不同感官，就像給自己增添了一副無形的身軀，短暫地化作天地本身，范圍也隨著冥想中靈力擴張而擴展。

　　雖然即使到了這種地步，探查仍有限制，比如一心難以二用。

　　獲取靈力確實只需要持之以恆的修煉，但掌控這種力量需要的就是天賦和意志，所選取的道與突破屏障的機遇，若非本就專精此道的一類靈師，也沒有隨便就能兩全的道理。

　　因此耿風華此行不是受虐上了癮，雖然於兆語焉不詳，但顯然是想給他這個機會，讓他見識真正的地靈階修士運用靈力的招法——這是極難得的機會。

　　而對秦獲而言，這種變故正在意料之中。

　　此時此刻，環境仍然安詳平和，並沒有因為幾個角落的異變產生太大的變化，最多只是少了些滿地亂跑的叢林小獸。可見的區域從出發點開始，逐漸包圍了窸窣密林，每一寸草葉的動搖都能在探勘下映入眼簾，軀體和視野的限制全數化為烏有。

　　只要他想象得到，一切區域內角落都毫無遮掩可言——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隨著靈力范圍的擴張，無形的視野還在隨著時間不斷延伸。

　　也在這時，幫他護法的三人中有人在周圍有了發現。

　　“這石頭上好像有道金鎖。”那人轉頭高喊，“很奇怪，不知道幹什麽用的……”

　　還沒等耿風華湊過去，閉眼凝神的向碩淡淡開口:“不要妄動。”

　　耿風華於是閉嘴——這也是他想說的——跟著另外的人走上去一看，他瞳孔一縮。

　　那形狀分明是之前秦獲別在肩膀上的飾品，和之前自己被俘時的那個金環“師出同門”——他化成灰也忘不掉那段時間的所有見聞！

　　“這東西可能有鬼，小心點！”他本能般倒退幾步，驚恐地四處張望。

　　秦獲人在哪?

　　“不必驚慌。”向碩再次開口，“半徑一裡之內沒有人的蹤跡。你認得這個金鎖?”

　　耿風華這才想起有向碩的擔保，自己這是在做無用功。而後一句話顯然詢問的是自己。

　　“是源水寨四寨主的隨身之物……”耿風華也只知道這麽多，“我見他之前戴在身上，但不知道具體作何用處。但請務必小心，之前我上山的時候被類似的東西暗算過……”

　　“也是障眼法?”

　　耿風華尷尬別過了頭。而這時，護法的另外兩人朝著金鎖圍了過去，因為向碩沒有命令也不敢輕舉妄動。之前派出去的兩人都是玄靈階的修為，剩下的四人中除了向碩和耿風華，也只有一個可以操縱外在靈力的玄靈階承段高手。

　　“如果有外來的靈力我會從中截斷，你們小心行事。”

　　向碩的保證無疑讓人安心了很多。靈符的互相牽製本就源於光點中蘊含的靈力，因此方才那引燃火藥的符咒現在應該難以再遠程起效。

　　走出了一段距離，高手將靈力鋪在放置金鎖的石塊四周，再一步步往中心聚集。這是最小心謹慎的選擇——他雖然無法探查內部的構造，但足以像觸摸一般借用靈力近距離模擬“碰觸”這個不明用處的金鎖。

　　也就在這時，金鎖處響起了咯噔一聲。

　　三人均是一震，直視著石塊之上隨時做好反應的準備。但這異響以後，似乎沒有後文。

　　而試探仍在繼續。那位高手試圖遠遠地將金鎖托起，卻也在這時發現了其余的異樣。

　　他有些迷茫，“這金鎖怎麽好像是和石頭連著一樣……真的只是個衣服上的飾品?”

　　這種問題問的自然是耿風華，他對這種事的發言權多了很多。

　　“那個源水寨的四寨主暗算的花樣很多，不要妄動！也可能是別的什麽暗器……”

　　但高手再行發力，仍舊毫無變化。正因如此，已經接近金鎖的兩人便大膽的多，更靠近了一些，但沒有向碩的命令，他們仍然不敢多做直接的觸碰。這時的向碩也沉浸在靈力外放的世界當中，並沒有閑暇注意已經探查過內側區域開始存在的微弱變化。

　　“找到了。”

　　向碩突然開口，雙眸驟然一睜，眼裡有明光閃過。

　　“是……什麽樣子的人?”

　　“一個黑衣的少年人，十六七歲的樣貌。”向碩轉過頭，“你認識?”

　　能不認識嗎?

　　耿風華神情一滯，正要解釋，卻又聽到向碩開口。

　　“我看見他在彎弓搭箭。”

　　彎弓?

　　耿風華還在思考，向碩卻皺起了眉頭。他沒有第一時間衝出去有一個很主要的原因——那個站在樹頂的少年竟然在他探查到自己蹤跡的下一刻微微一笑，然後從背後摘取了弓箭。

　　這種行為，竟像是察覺到了他的窺探。

　　可這本應是毫無可能。雖然玄靈階及以下的修士探查無靈力者的修為時只能看到一片空白，但在領悟更甚的地靈階，這種故弄玄虛的情況完全無法遁形。

　　因為地靈階修士的眼裡，靈力已非外在力量，而是四肢百骸的一部分——一個已經擁有完整軀體的人，又怎能辨認不出別人缺少的殘肢?

　　但並沒有讓向碩多想的時機，因為箭矢劃破長空，已然飛至。向碩也正是為此睜開了雙眼，想也不想，一個念頭便讓箭矢定在了半空中。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要的便是他的察覺，箭上也同樣別有玄機。

　　“砰！”

　　一聲音爆從空中傳來。

　　向碩阻止得了靈力，但無法阻止聲音的蔓延。在四人紛紛望向空中，注視著這支被指名源於敵人的箭矢之際，他們一時忽視的身後，別著金鎖的石塊也有了顯著的異變。

　　從石塊的底端，無形的氣體由下而上蔓延開來。當轉過頭的耿風華察覺到以後，擴散的氣體已然從內而外的擴散、逼近。

　　“這裡有問題！”

　　他的話剛說出口，向碩就已經意識到不對，頓時騰空而起，一把抓過帶路的耿風華後頸的衣領。但與此同時，身後兩人抬頭看天的兩人已經措不及防的被石塊下蔓延出的迷霧籠罩。

　　而向碩也找準了目標，夾帶著耿風華往原先瞄準的目標位置電射而出。

　　遙遠之處，秦獲收起弓箭，順帶把自己揣在懷裡的小翠鳥拿了出來，隨手放飛在空中。小翠鳥被關押了好久，拍翅膀起飛的時候眼裡還含著水霧，嘰嘰喳喳的像在用鳥語痛斥自己悲慘的遭遇，邊飛邊罵，但也不敢回頭報復。

　　——秦獲確實沒有靈力，但林間自有擅長於此的異獸，和靈師和普通靈修的差異相似，這些種類往往弱小，但也能因強者氣息逼近而惴惴不安，是獸鬥中善於揚長避短的“智者”。

　　在林間閑逛倒也不是全無作用。秦獲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頭剩余的物品，除了弓箭和長劍，還有的就是那被宋成蔭馴得心神憔悴，回到自己手上時甚至如釋重負的小匕首。

　　“我跟你說的話記住了沒?要是你聽話乖乖照做，說不定咱們要乾的活會更順利。”

　　秦獲也想起了還有這麽個用法，也許可以讓這位空有修為的小匕首派上點出用場——在自己毫無靈力的情況下出奇製勝。

　　不過再怎麽說，跟個匕首仔細叮囑看上去實在是有點怪異。

　　他雖然也想過可以根據靈力向外擴展的速度判斷時間， 但這種做法變數太多，無法近距離監視的情況並不準確。走出這麽遠的距離也不是為了避免戰鬥，而是為了分隔另一個戰場。

　　就在升騰起白霧的原地，早先準備好隨著聲音信號出發的鬱成陽也正在前進，不過逼近的卻是向碩的兩名落單下屬。此刻他們不僅被嗆得頭暈目眩，在迷霧中找不著方向，甚至因為沒有視野的情況下往外跑而撞上了周遭樹木，隻得先尋找彼此的蹤跡。

　　時間將近，秦獲再次抬頭，正看見遠方以急速迫近的身影。他一舔嘴唇，將手邊剩余的物品重新揣好，心中難以抑製的戰火再度燃起。

　　——速度和目前已將最樸素的軀體鍛煉做到極致的他相仿，近乎浮空的狀態更不是肉體凡胎能達到的效果，這甚至還是攜帶著另一個人的速度，不一定到了極限。

　　速度是最基本的戰鬥屬性之一，和力量的地位相差無幾，但比起隱而不發的力量，它也是最容易表征的量度。雖然比起最鼎盛時期的秦獲自己差的還不只是一星半點，但對於現在的秦獲而言，這便是強敵中的強敵。

　　見微可知著，他最清楚——無論規模大小，戰鬥向來殊途同歸。

　　畢竟身經不只百戰，在秦獲向來毒辣的眼光源於這種估量是最為基礎的能力。之前遭遇的戰鬥太過平實無奇，過程在結束前就已經在他腦海中完備落定，而作為戰鬥者的未知與強大，才是能讓他真正興奮的誘因。

　　盡情戰鬥。

　　施展詭計。

　　探索究竟。

　　真是……一如既往，很有意思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