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常青確實被戳中了心事。

　　他是大家子弟出身，自幼循規蹈矩，除了讀書學禮就是跟從老師修習武技和靈力。離家出走這種事在他眼中離經叛道，自然唯恐被人非議，怕讓新結識的同伴覺得“不學無術”。

　　但秦獲這麽一講，更讓他發現自己是不是見識短淺，丟了人——倒是有了學壞的跡象。

　　“你小小年紀就到了玄靈階，你的家人應該是把你當心肝寶貝?”秦獲一歪腦袋，“估計得要急瘋了。再以為我們這些‘野人’欺負自家的天才，那不是要大發雷霆?”

　　他不算是擔心，只不過想稍加調侃，懷著惡趣味想讓這位年輕天才繼續不知所措下去。

　　“四寨主眼力驚人，武藝精湛——常青身為手下敗將，只有佩服。”李常青卻鄭重的很，低頭拱手，“就算在無鋒城，您這樣的英才也是會被人奉為上賓的，只會誠心拉攏。”

　　他的態度這般真誠，讓秦獲都有些不好意思再調侃下去。

　　“那是自然。”

　　但對於誇獎的部分，秦獲從來都毫不謙虛地照單全收。李常青這種言辭很合他的心意——他開始覺得這小子有點合得來。

　　“只是不知道四寨主靈力境界幾何?”李常青神情愈發真摯，“或許也可以討教一二?”

　　這就又不太合心意了。秦獲乾咳一聲，從旁邊一捅宋成蔭，示意他幫忙解決這個提出問題的人。

　　宋成蔭知道他在想什麽，真心實意地抽出空當白了他一眼。而秦獲很是無辜，他也不算有什麽壞心眼，新想出來的借口是專人專用、更有裨益。

　　“既然你說沒問題，我們姑且相信這個說法。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宋成蔭再次看向這位李常青，他其實也另有目的，“既然你來自無鋒城，應該也對近來的風波有所耳聞?”

　　有現成的信息源，還因為隱瞞秘密欠了一點人情，天時地利人和俱在——如果不在這個李常青最容易敞開心扉的時候用上這個人，斷不符合宋成蔭利用一切能利用資源的個性。

　　李常青很快明白過來:“您想問荒山禁令的事?”

　　聽聞此言，秦獲也若有所思。

　　這些天四個寨主溜了三個，就他一個平時不管事的總領山寨事務，實際也以放養為主——宋成蔭早先制定了幾十套備用方案，沒有寨主也能運轉流暢。

　　宋成蔭昨天剛剛返回，另外兩人一個家夥失蹤成性，另外一個說好要跑去幾十裡外的家裡探親，已經去了十幾天。說來，秦獲自己也有小半個月沒接觸到外頭的瑣事了。

　　他除了打架全都不管，但對荒山相關的內容還是頗感興趣——畢竟這件事還算光輝自，

　　“其實我了解不多。”李常青面露難色，“八年前我年齡太小，隻記得父親每日愁眉不展，荒山禁令降下後才好一些。最近的傳聞是有，但也是在下人之間。但我是不太相信又有什麽變故的——這世間，什麽能讓葉帝改變金口玉言?”

　　清雲國皇帝的尊崇幾乎刻在每一個土生土長的清雲國城邦子弟的心坎。李常青的這種尊重在情理之中。以一個明顯未經世事、不通事務的子弟身份，顯然也不會知道太多內情。

　　秦獲眨眨眼，看向宋成蔭:“荒山要有變故，就他們那膽量，到時候操著小短腿滾得興許比四條腿的還麻溜，主動留守那不得要了命了?”

　　倒也是事實。

　　“難道真的只是幌子?”宋成蔭喃喃道，“山下巡視的官兵數量明明有所增加，

精氣神也更足。至於山上，我們比他們離得更近都沒有觀察到山上有所異動……實在難以解釋。”　　要麽是異變出現在根源所在的上頭，要麽就是下面的問題。

　　秦獲看熱鬧從不嫌棄事大，伸了個懶腰:“我倒想看看，這些年他們借著荒山禁令推脫責任，這回請兵出馬又想翻什麽浪花。”

　　這等混亂的地界，做個窩囊又堂皇的小人倒也罷了，若是自詡清高再粉飾太平，就活該被人教訓。在這裡，浩蕩王法做不了數，不要說清官絕跡，兩者中的後者都已經佔了上風。

　　荒山禁令如同千鈞巨石，巋然不動卻能牽動這一片所有人的心弦。

　　禁令一出，包括清雲本身的諸多大型勢力，靈修不可踏足荒山半步。這是清雲的武皇帝留下的昭告，也是隨後八年來天下人莫敢不從的號令。

　　它護佑了民眾不在勢力的明爭暗鬥中平白遭殃，卻也給了本該維護一方和平的縣官一條借口，任地頭蛇肆意張狂——方圓百裡的鄉鎮竟要依靠分別的武者維系安定就可見一斑。

　　秦獲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最愛逛的武館在鄉裡興盛也源於由此產生的尚武風潮。

　　曾經，世間靈力稀薄，僅有的靈修借靈玉和陣法維持修行，不僅需要雄厚財力，還需前人的指引方可順利起步。於尋常人而言，兩者都是天方夜譚。

　　正是這樣的情況之下，異變突生。

　　在荒山之巔曾有一塊巨石，即使是在幾十裡以外的山峰都能看見它的存在。八年前的一個夜裡，它轟然破碎，莫名紛湧而出的靈力遍布天地，如一汪枯水有了豐沛的泉源。

　　往最基礎的力量源泉不再成為修行的限制，引靈入體以後靈修的路就已經走上了小半，這對任何人都是天賜良機。

　　——但適應和了解總需要過程。初始的黃靈階能提供的增幅和修煉需要的漫長時間幾乎不成正比。只有玄靈階以後修行帶來的差異才會真正開始引人垂涎。

　　因此在幾年以後，眾人才逐漸察覺力量的妙處。

　　一時人心悸動，引靈入體的口訣甚至被編成了兒歌，在稚子口中廣泛傳唱——他們的父母不了解詳情也請不起師父，但總盼著孩子天賦異稟，說不準背上一背就能修煉成材。

　　但這也並不全是異想天開。因為引靈入體只需要機緣，靈氣充沛的世間不缺少機遇。

　　荒山禁令源於這舉世矚目的動蕩。作為動蕩的起點，荒山曾讓各大勢力趨之若鶩。但他們都忌憚傳說中荒山內的隱秘存在，誰都不願冒著損失慘重的風險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畢竟就在數年以前，一位清雲國的大能踏足荒山後便再無蹤跡。於是，荒山的傳說便被越傳越玄乎，猜測頻出，連那位大人的真實身份和經歷都成了說書人津津樂道的奇談。

　　其中流傳最廣的便結合了荒山外山處多凶獸的特性以及大能消失的那段傳說——講的是山中有萬年大妖，一旦感知到一定境界的靈修強者，便會覓得機會出山將其吞食。

　　混亂日久，眼見諸多勢力割據荒山外屬於清雲國的領地，幾十年前征戰諸國而立下赫赫威名的清雲皇帝葉龍賢終於在彼時親臨此地，頒布一道聖旨。

　　他號令天下勢力立即撤離荒山，封禁腹地。不僅僅是各方懷有野心的勢力，為表公平，對象包括清雲本身的勢力靈修，都不允許踏足荒山半步。

　　葉龍賢的威望由十數年征戰的鮮血鑄成，而氣焰正盛的清雲國也無人敢於帶頭忤逆。

　　一紙禁令為引，長久的冷戰暫且終結——但這人世間終究是變了天。

　　誰不想力能扛鼎，移山填海?誰不想神通無窮，擬造萬物?誰不想學無量妙法，得高人傳承——以此立於人上，一步登天?

　　靈修的入門是一道坎。即使只是得到了極其簡陋的修煉的法門，誰又不想賭上這點幾乎毫無代價可言的概率，來分一杯羹食?

　　連荒僻隱世的源水寨也有七成的人引靈入體，得空就努力修煉，只求先早日到達玄靈階。剩余還未成功的人也都每天把口訣翻來覆去地念叨，尋求前輩的指點，盼望著哪一天能感知到玄極的力量在體內流轉——不過這也只是時間問題。

　　“罷了。”宋成蔭苦思冥想卻找不到答案，於是讓李常青先自行返回，“過些天我再下山一趟。 我在無鋒城也有一個消息靈通的舊友，改日我去問問她。”

　　無鋒城距離源水寨也算有些距離，最大的問題還要在於進出無鋒城所需的憑據——無鋒城是邊陲重地，並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通行，借住更需要繁瑣的程序。

　　佔山為王的他們顯然沒有這種憑據，隻得費心聯系其中的朋友代為申請，比如宋成蔭那位很有來頭的舊識。對於宋成蔭而言，聯系方式也僅有一枚可供聯系的一次性符紙，但畢竟是一次性用品，不是上上之選。

　　宋成蔭又轉向秦獲，“小四，你明天午時過來找我，我有新鮮東西給你看。”

　　這囑咐來的有些突然，秦獲也只有點頭應下。

　　但還沒等他離開，又想起什麽轉頭看向馬棚附近，身形卻一頓。

　　那被閑置許久，曬了大半天太陽的小匕首不見了。

　　“你在找那匕首?我拿走了，明天你找我的時候再要回來。”宋成蔭也發覺了他的疑惑，“能寫字的匕首倒也新鮮。你那天形跡可疑時我不是沒有猜測，但也沒想到是這種奇怪的玩意——它剛才蹭到小紅的馬鞍上亂塗亂畫。字不太漂亮，但也可堪造就。”

　　知道是誰的東西乾壞事也不難猜，畢竟整個山寨裡隨便養匕首還心虛的估計隻此一家。

　　秦獲噎了一下，心說幸虧自己昨晚給那匕首洗了腦，忽悠的它只知道控訴和委屈，甚至忘了自己被捕時到底身在哪片林中，不然估計今天以後還得引出問題來。

　　但有了這位宋二哥的管教……想必以後相關的樂子也少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