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獲本就感官敏銳，聽他們講話綽綽有余。但他也並不在意別人對自己了解多少。

　　此刻，他已經急不可耐，有些繃不住自己那點架子。見兩人已就位，他一時掠過了大片言辭道:“第三陣，準備了！”

　　侯善帶著文貴來到了最佳的觀看地點，和周圍人打了招呼。侯善在這些人裡很有聲望，眼前自動便讓出了一條通道。

　　“侯哥回來了！這是哪個鎮上的小兄弟啊?”

　　初來乍到的文貴看什麽都新奇，而最受矚目的場上又有剛才沒見過的人。

　　“那個小哥就是之前的勝者?”

　　剛剛他聽了一籮筐吹捧的對話，驚訝也實屬正常。另一邊的李常青看上去不過十四五。

　　不像看著就很有精神的秦獲，這小兄弟體格瘦弱、個子不高，神情緊張無比，直抿著下唇——不像是能夠憑借戰力在幫眾中脫穎而出的樣子。

　　特別是對比起對面五大三粗的牛大樹，簡直像給人助威加油的誤跑到了場上。

　　“別看小李這樣，他是個出色的靈修。境界連我都看不透。”侯善由衷感慨，“細想來，還真叫阿大給說對了——深不可測，少年出英才。”

　　這個界域的靈力分級簡單而涇渭分明。

　　“天地玄黃”四字分別對應著四個大的境界，而其中的小境界由“起承轉合”四字順序區分——興許是命名者別有雅興，但也算貼切。

　　畢竟無論大境界還是小境界，每一步往後都會變得愈發艱難，大境界之間的轉換更是脫胎換骨，宛若新生。而侯善自己，則正處於黃靈階合段。

　　除了大境界的晉升時根本性的強化以外，達到一定境界便能在靈樞中積蓄一定的靈力已是常理。但在靈力容量提升以後，靈修本身也能獲得窺探低境界者靈力水平的能力，但對更高境界的靈修仍舊只能感知到一片空白。

　　侯善無法看透李常青的境界，卻知道他也是一名靈修。這就意味著這位看似弱質的少年的實際境界甚至比侯善還要高一籌。

　　秦獲一個人觀察著，他托腮靠在馬棚的橫梁旁，看著校場上兩個人揀選兵刃。

　　片刻，他玩味地吹了聲口哨。

　　牛大樹乾農活出身，打架是純純的野路子，拿釘耙也只因為順手，就算拿個棍棒大錘什麽地往那兒一杵，他這人打起來也是一個門道。

　　這種情況秦獲早就見怪不怪。幫眾的來路千奇百怪，習慣拿什麽東西打架的東西的人都有。按照常理來規定武器的類別，未免太過局限，也少了公平。

　　問題出在另一人身上——李常青從兵器架找來的是一把長刀。

　　這把刀刀身狹長，在李常青這樣的小個子身邊更顯得龐大。

　　秦獲對武器架上的每一樣武器都再熟悉不過，知道這長刀實際上分量極輕。因為它不僅質地特殊，刀刃處更是薄如蟬翼，連最厚的刀身也不過是指甲蓋的厚度。

　　秦獲只是覺得這一抉擇頗有意思。之前的幾場比拚當中李常青用的都是這把刀，也幾乎以壓倒性的技術優勢了對手。

　　但這次也許會有些不一樣。因為他的對手確實特殊。

　　牛大樹率先發難，迎頭就砸。一杆釘耙分明迅疾沉重，卻被掄出了風聲。

　　真到了時候，李常青也不畏縮。他腳步輕靈，側身便躲過了一擊，反手令刀背順著牛大樹的釘耙杆邊劃了過去，緊接著順勢一劈，直取牛大樹腰間！

　　而牛大樹也反應夠快，

雙手握柄再向上一舉，直接頂住了對方的攻擊。　　兵器相撞產生了巨大衝力——李常青眉頭一擰，再借反彈之力一躍而起。牛大樹一如往常不閃不避，攻守之勢都在正面進行。

　　牛大樹出人意料地反應迅速，但李常青的反應和靈巧程度實在令人驚異，簡直讓人不敢相信是這樣一個靦腆少年能有的速度與力量！

　　侯善驚異:“單看這樣子，黃靈階能用以增幅自身的靈力他應該已經很有所成了。怎麽也到了黃靈階合段以上……”

　　甚至是玄靈階！

　　之前的比賽間牛大樹見過這位少年的表現，他並不是毫不設防，留了余力再轉腕一揮。

　　力大耙沉，直撞過去！

　　但越往後打，李常青就越沒有招架的余地，偶爾的對壘中刀刃在戰鬥過程中不斷被猛壓到一邊，對接過後也只能盡快抽刀，小步後撤，用退讓來化解這猛烈的攻勢。

　　正因如此，他選擇了依靠身法進行持續的閃避，也找到了自身適應的往來節奏。

　　文貴張大了嘴。他在街坊鄰裡飯碗碰撞的塵煙中成長，自己居住的鎮子裡鄰裡和睦，看到最激烈的打鬥恐怕是食客醉酒以後的“羅漢拳”。真刀真槍的對拚，對他實在是有些刺激。

　　“平日裡難道都是這樣嗎?”文貴訥訥，“不會一時不慎，誤傷了同伴?”

　　侯善點指遠處，指的正是獨自一人在高處觀戰，剛剛站起身的秦獲。

　　“這一陣的勝負很快就會分曉。”

　　文貴聞言又把目光放在場上，發覺兩人看上去仍然是不分上下的架勢。牛大樹一杆釘耙虎虎生風，李常青也身形敏捷，躲閃之間見招拆招。戰局僵持，起碼在他的眼光看來，並沒有哪邊明顯無力招架的情況。

　　“這又是什麽說法?”他困頓不解。

　　也是在這個時候，人群裡同樣議論紛紛，一時躁動了起來。

　　“小李可真有一手，平時看不出來啊！不會是牛哥要栽了吧?”

　　兵刃偶然相互摩擦而過，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也不至於——牛哥可是天生神力啊！到這時候還沒使上一半，說不準是常青撐不太住了。嘶……這招真沒法硬接。”

　　看來，他們也都有著這樣的認識。

　　牛大樹一耙掃了過去，角度選擇得相當刁鑽。李常青手上的長刀再不能拆招溜號，隻得扎起馬步頂在原地，拚盡全力才招架住了這一記猛招，然後一個趔趄又倒退了幾步。

　　他的力氣不是蓋的，單這一下就震得李常青虎口生疼。

　　“牛哥真是毫不留情……”又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下小常青可不好受了。”

　　但他們並不是確定究竟哪方會取勝。而秦獲也繞了大圈，走到武器架旁，往上面看去。

　　“我們四寨主向來眼力極佳。”侯善也抽空來回答了文貴的疑問，“寨裡比鬥有種大家心知肚明的看法，他如果挪了地方，意思就是準備控場。至於你擔心誤傷的問題，也是……”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秦獲自己又跑了過來。

　　“我要是放任這種隱患成真，二哥恐怕這輩子都不許我組織比武了。”他一抬下巴，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文貴，“看著還挺有意思的，你說是吧?”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溜達的過來。而文貴張了張嘴，有些受寵若驚。剛才一開始這位四寨主說的話讓文貴感覺似乎有些不待見他，但這時的秦獲卻沒顯現出什麽芥蒂。

　　場上的戰鬥瞬息萬變。李常青節節敗退，又堪堪從釘耙甩過的一邊側身閃了過去。

　　秦獲眯了眯眼，又補充:“別被唬住了。”

　　就像是正看著一出新戲，身旁總有知曉後續的人發出一些零零碎碎的感慨。

　　文貴忍不住腹誹，他算是明白為什麽阿大不叫他問為什麽了。這位四寨主就不喜歡立刻做出正經的回答，而更傾向於吊人胃口，壞習慣不少。

　　——但比武可並非戲劇，呈遞隻限一次，錯過便是遺憾。

　　場上的李常青一時屏住呼吸，壓低下盤。此刻，他繃緊了所有能調用的肌肉，似乎實在避無可避，準備硬生生地用反過來的刀抗住牛大樹的招式。

　　牛大樹的動作也不由得一頓。

　　倒也不是顧忌再這麽扛下去會不會誤傷瘦弱的李常青，只是就這樣順勢為之，照著李常青給出的反應往下走，總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勁。

　　但要結束這場經久的戰鬥，能以牛大樹最熟悉的方式分出勝負的也只是這樣的舉動來不及多加思考，牛大樹用盡最大的力量劈了下去！

　　李常青臉上微微變色。

　　“這小子，應該在開打以前就動心思了。”秦獲笑了，“要我是大樹，就算看不出問題所在，再看到他這個表情也就全都明白了。”

　　“什麽心思?”文貴習慣性地再問一句，又匆忙捂住自己的嘴。

　　秦獲倒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只是終於做出簡短的解釋:“他在藏。”

　　“……藏招?藏拙?是什麽啊?”

　　文貴滿腦子都是什麽回馬槍、鳳點頭這一類說書人講述中的帥氣招法，雖因難對上號，終究還是壓抑不住求索的心緒，一旁侯善也瞧了過來。

　　“不至於——”秦獲點指場上，“好好看！這打的不比我在這嘮叨要有意思得多?”

　　一耙劈下！

　　就在下一秒，李常青身形一動，似乎是要故伎重施。但在他人看來，這卻有些太晚了。剛才幾次的交鋒看來，即使李常青第一時間作出反應也是堪堪擦過，而這次被逼到了死角，又慢了半……

　　半拍?

　　只見李常青身形一轉，所有和釘耙落下的位置完全錯開！別說轉腕， 現在就算牛大樹立刻把手臂掄出一個圓輪都沒辦法摸到他分毫。

　　緊接著，李常青刀鋒處也一移。

　　場外的秦獲也是目光微動，掌心處不知何時撿起的石子飛馳而出。

　　這一切全部發生在片刻之間。牛大樹之前的用力過猛，身體已然前傾。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調整自己的架勢，就察覺到李常青早有準備的反身一刺——但再要持械抵擋已然來不及。

　　刀尖飛速迫近，使他的瞳孔本能一縮。

　　但與此同時，秦獲擲出的石子飛到了近旁！

　　叮——

　　石子與刀尖相撞，讓刀身一時左右顫動，震得人渾身發抖。但李常青尚有余力，勉強能保持自己站定且不受影響。

　　然後，一切攻勢和守禦都凝固在場上。

　　“這……”

　　反應過來以後，不僅僅是突然被反將一軍的牛大樹，李常青自己也很是愕然。

　　他是控制住了刀的走向，但也發覺了那顆石子的出現——如果他並沒有刻意控制住這反身一刀，任由它繼續逼近，恐怕和石子相撞的便是刀身。

　　也就是這時，石子已然飛出幾十米的距離，咚的一聲掉落地上，滾進了遠處的稻草堆中。

　　它個頭不大卻威力十足。李常青眼見著那個原本毫不起眼的小玩意兒在極其堅硬的黃土上砸出一個深坑，滾開的位置也留下一道肉眼可見的痕跡，壓垮了一片堆疊在一處稻梗。

　　“勝負已分。”

　　李常青驚愕回頭，只看到秦獲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手，慢步向場內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