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最後一頁紙以後，一目十行的宋成蔭頓時蹙起眉頭。

　　侯善都已經撤出去招待新來的文貴，額外處理其他後續事宜了。而鬱成陽還在糾結原先的問題，好奇那個傳說中的“耿風華”究竟是怎樣。因為他確實沒有眼見為實的經歷，秦獲也主動給他解釋。

　　“就是說那個耿風華腦子不好使，於兆找他過來不是因為他能幫忙，而是因為他會拖後腿。讓他平白挨一頓揍，長長見識、意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才能一巴掌把他扇醒。”

　　鬱成陽懂了。

　　說罷，秦獲又轉頭看向宋成蔭:“是這樣吧?而且如果我沒猜錯，於兆原本要找來教訓耿風華的應該是你。你們年齡更相仿，你的修為高他一籌，還比他多長個腦子。只不過在武技這方面……呃，也許是得給他長長信心。”

　　換做平時，宋成蔭非得給沒大沒小的四弟一點反唇相譏，以示長幼有序。

　　然而此刻他面色微沉，專注於信紙上的內容而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

　　“這上面寫著什麽?”秦獲看他這表情，也覺得是不是有什麽不對勁。

　　“有關荒山。”宋成蔭深吸了一口氣，“看來，連山寨真的和大勢力有所牽連，不過也許並不只是官府——於兆說，最近有許多大人物匯聚到了無鋒城。連山寨正在做準備，來找我也是為了要這個以隱蔽著稱的地盤。”

　　隱蔽……在深山裡藏了十幾年，源水寨確實有這樣的特性。

　　鬱成陽碧綠的眼裡滿是茫然:“做什麽準備?”

　　秦獲沉聲道:“空出地盤，遣散部分幫眾，給那些勢力的強者和其部下空出位置，讓他們順理成章的優先佔領先機——然後借此拉攏或者加入他們。”

　　雖然從未實際參與，但他見多了這種伎倆。從很早以前，他就有冷眼旁觀其他人勾心鬥角的習慣，不然自己也不能憑空想出類似的伎倆。

　　地盤的角逐同樣是一種“戰鬥”。無論是森林中的獸鬥還是人與人的爭端，道理基本殊途同歸:預先的準備，伎倆的堆砌，再到直接的衝撞。

　　雖然這不是秦獲最喜歡的類型，但他也有時把這種戲碼當作替代品——畢竟只是看個熱鬧，也不會有人刻意去找一位強大看客的麻煩。

　　“禁令所統禦的時代，或許真的要落下帷幕了。”宋成蔭悵然一歎，喃喃道，“帝王也沒有平白無故讓自己與天下勢力作對的道理。禁令只是緩兵之策，能解一時僵局但管不了一世，機會得當時，是比紙糊的還要脆弱。”

　　清雲國鐵騎創造的大一統已經持續了數十年，對那位始皇帝的崇拜幾乎是所有這些年出生孩童共享的信念，連宋成蔭都難以免俗。

　　雖然談不上什麽形象崩塌，但他也懊惱自己不能未卜先知。

　　“也就是說……這裡會有一場大戰。”秦獲的神情晦暗不明。

　　他的眼前再次閃過八年前自己詭異的經歷——因為那時記憶的錯亂，他其實並不清楚事發詳情，但能判明那裡應當是發生過一場戰鬥，或者說是戰爭。

　　不是人類的內戰，而是妖族的戰爭。

　　獸類以外，有經過變異形態離奇的異獸，還有存在靈智的獸形個體，其中部分甚至能化為人形，他們被統稱為妖族。

　　這個世界以人族為主，但曾經的秦獲所在的地方不只是如此。

　　他遊歷過的千萬界域形式各不相同，有和這裡一樣被人族主導的界域，也有其他族群統領的界域，

還包括多族共存，互相關系合作或爭鬥的混雜界域。　　在那裡，大路上走過的普通男女也許並非人族。沒有人會為突然有人在街頭化作獸態而大驚小怪，逛街有時還能見到因路邊化作原型太大佔道而被駐足圍觀的大妖，茶館劃拳的夥伴也可能突然交流起了花紋顏色和皮毛的保養。

　　而不同的是，妖族在這個界域則是傳說一樣的種族，只有零星傳言的現狀，他一開始甚至不太習慣，因為在他的概念中妖族本該是遍地亂跑的生靈，甚至不該被統稱為妖，因為他們內部分化的族群也數不勝數。

　　不過秦獲也知道，這個界域的妖族同樣種類繁多，底蘊雄厚，只因為幾乎從不出世也少在人群聚居處現形。

　　由此看來，神秘也許才是讓人無從了解的罪魁禍首。

　　——鬱成陽就是一個例子。他是純血人族，只因為外貌顯著、性情叛逆而招致誤會。外人隻覺得妖族必定出奇，只有臆測的印象而並不真正了解。

　　但實際上，因為能夠控制化形的樣貌，許多真正的妖族反而會選擇讓自己的人形更接近普通人的形象，比真正的人族更像普通人。以求作為人形時不那麽容易暴露底牌和身份，留有隱瞞的余地。

　　而現在的問題不止於此。如果人族勢力湧入荒山，難道那時景象會重演?

　　還有曾經那場戰役的成因，他們又為什麽而戰鬥?

　　秦獲心中並沒有定論。

　　雖然他偷偷進過很多次荒山，但其中隱秘離完全探明尚遠，況且秦獲也知道以自己這樣毫無靈力的身軀，想把控住這種局勢不過是天方夜譚。

　　戰爭……秦獲從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會面臨這種局面。

　　明明現在只是安居一隅，只不過這個角落確實是有那麽一點特別，但打破平衡的事件來的竟如此之快——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讓九五之尊突然變卦。

　　畢竟八年在修行者的生命中不過是滄海一粟，混沌天是這樣，這個界域中也該是如此。秦獲本以為這種變局的出現會相當遙遠，甚至能延至自己找到方法和真相，完全恢復實力以後。

　　連變強都成了緊要的事，而非日常消遣的一部分、優哉遊哉時的附加物。

　　——不得不做，但很不自在。

　　但還是不得不做。

　　他曾在的混沌天當中，更慘烈的戰爭稀松平常，自己也難免從戰鬥的余波裡一般路過。但如果把這種模板套用在源水寨以及周遭的城鎮，屍骸換做身邊親朋，那就不太相同——起碼對秦獲而言是這樣。

　　需要解決的問題又多了一個。

　　“真是笑話。”秦獲還是覺得很不忿。

　　並非由於問題所至，而是因為問題所致。

　　不過只是原先就要做的事添加了個時限，雖然其中確實有讓他不滿的因素存在，但迄今為止，這似乎確實是他遇到最緊要的難題之一。

　　“所以現在該做什麽?”鬱成陽左右看看兩人，直接發問。他不在乎這些稀碎的伎倆，隻負責按步驟執行，“你說就行或者想好再叫我過來。”

　　他從來都是個標準的行動派。

　　宋成蔭點了點頭。

　　“我之前就想過這種可能性，所以也有相應的對策。但於兆相信我不可能反抗不是毫無來由——我也需要把這件事告訴你們，再一起做這個決斷。”

　　顯然他是認了真。

　　鬱成陽哦了一聲，他頭腦裡只有一根筋，只聽從別人的指揮，自己很少多想。而秦獲察覺到了問題，看向面沉似水的宋成蔭。

　　向來寨中大事都是由宋成蔭全權做主，他們倆不喜歡摻和，這位宋二哥也不強求。但現在，他卻主動提出要一起做決斷。

　　——那勢必是關乎山寨存亡的大事。

　　“於兆的信裡講到，他這次前來只是探路確認我們所在的地點。而他們返回以後，從接洽勢力趕來的人就會。他們對這片地方興趣盎然，而且勢在必得。其中包括一位實力在地靈階以上。”

　　宋成蔭聲音平淡，但放出的消息堪稱重磅。

　　這種級別的存在他們沒什麽了解……唯一見到過的那位是個對自己的實力自信滿滿，覺得自己能解決一切問題，一向藏著掖著也沒出手機會的憨貨。

　　他們的大哥念神輝。

　　按常理，這三個人本該對這個級別很有了解，但那位大哥隻以為自己的馬甲捂得嚴實，渾然不知連義弟中最愚笨的一位都清楚的知道他的修為和身份。而平時三人也沒有這個雅興去主動拆穿，自然不會有什麽深入交流。

　　然而這位強勁底牌現在卻不在場。斷了聯系，原因不明，根本指望不上。

　　“他們也知道大哥的修為?”鬱成陽也意識到了問題，“這意思，是要保證即使他留守也能對付的了。”

　　然而還不止於此。

　　秦獲也看過劃分界限的典籍，以此對應上了自己所知的實力體系。玄靈階的伎倆以幾何倍數增強自不必說，地靈階的修士不僅能將靈力外放乃至遠程傳音，最重要的是能輕易以此探查周遭數裡的情景。

　　另外的特殊就在於，靈修中的靈師在達到地靈階以後，就能憑借源源不絕的靈力一轉劣勢，和同等級的武者幾乎平等的進行較量。這也正是宋成蔭所陳述的自己的不足之處。

　　有這樣的探查能力，那麽秦獲之前的伎倆和宋成蔭多年維系的規劃都沒有施展的余地。因為無論如何，源水寨就在原地，也不能被搬到別處。

　　這才是最根本的問題。

　　也就是說，如果要加以對抗，正面對決在這種情況下是幾乎必然的選擇。

　　而他們也並不是沒有另外的選擇。

　　“現在給我們的選擇只有兩種。一是按照於兆的要求，追上他們並接受合作，直接把地盤讓出去;二麽……”宋成蔭猶豫了片刻，“或許需要拖延一些時間，但並非毫不可行，也許是唯一有可能兵不血刃的做法。”

　　“你要幹什麽?”秦獲又有些好奇。

　　而每次讓他好奇的情況下，宋成蔭都不會令人失望。

　　宋成蔭側身從旁邊的混亂中翻出一本放在最上層的書，秦獲凝神一看。

　　《陣法通解》、《名陣奇聞錄》、以及《道法天成》。

　　“我可以試試設下一個簡單的陣法，花費一點時間。”宋成蔭讓自己的言辭介於謙遜和自信之間，“雖然很難，但可以把源水寨的行蹤掩藏起來，偽造成普通山岩的外表。”

　　秦獲還在平地站著，就險些踉蹌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