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那家夥攻擊了警察嗎?”湯米邊為卡爾包扎著傷口邊問。

　　卡爾猶豫了一會說:“那個警探嚇著了，然後我就趁機跑了。”

　　“噢，也就是說你沒有殺警察。”

　　“當時……我有點……有點神質不清。”卡爾說，“是他先攻擊我的。就因為我的手槍掉在了地上。我敢打賭，如果是一個白人的手槍掉在地上，他肯定沒那麽緊張。沒準還會說，先生，你的槍掉了，麻煩你出示一下持槍證。”

　　“你媽的明知道市長要淨化城市，還在外面亂搞！”湯米咬牙切齒地說著，使勁地扯了一下紗帶。

　　卡爾疼得叫了一聲，喊道:“輕一點。”

　　“在哪闖的禍！”湯米吼道。

　　“夜夢酒吧！”卡爾嚷道，“老子從廁所裡出來，槍掉在地上了，那個警察就大驚小怪，好像他媽的剛從中國來似的，沒見過平民帶槍！”

　　“你必須離開我家！”湯米突然喊道。

　　“天亮了我就走。”

　　“現在！”湯米斬釘截鐵道。

　　“你真無情。”卡爾咬著牙說。

　　“你用心怪攻擊了警察，他們不會浪費一秒鍾的。你這個白癡。”

　　是啊，湯米說得太對了。他不只是攻擊了警察，不只是他的心怪攻擊了警察。他想著，眼前浮現無頭怪將那個胖胖的白人警察劈成兩半的畫面。當時，他懵了，酒也醒了，紅藥丸帶來的亢奮突然之間消了一半。在一陣駭然後，他猛地衝向窗戶，抓起窗戶旁邊的垃圾桶，往玻璃窗上砸去。又費了好大的一番力氣，他的身體才戰勝酒精和藥力帶來的軟綿感，翻了出去，摔在地上。

　　“難道讓我躲進森林裡嗎?”卡爾心底突然湧起一陣恐懼。

　　“你手機呢?”湯米突然問。

　　卡爾把手伸進兩個口袋裡摸了摸，手機沒了。多半是掉了，不是掉在酒吧的洗手間裡，就是在酒吧後面的巷子裡和警察打架時掉的，要不就是在他逃跑的途中脫夾克時，手機從口袋裡掉出來了。

　　“掉了。”

　　“很好，你他媽的蠢貨。警察會通過你的手機很快查到你的信息，還會查到我。”

　　“他們肯定會先拜訪我的家。找到你這兒，可能需要兩天。”

　　“這種情況警察不是會派上嗅探犬嗎?”女人這時插嘴了，她回頭看了看無頭怪，皺了皺眉，說，“你能把它收回去嗎?”

　　“辦不到。”

　　“你必須得辦到。趕快讓它消失，然後滾出我的房子。如果你不想嗅探犬順著它的氣味進入森林逮到你的話！”

　　卡爾雖然為湯米的態度生氣，但他又不得不承認湯米說得對。心怪，就像嫉妒、憤恨的情緒一樣，很難讓它按照意識消失。除非一個人無欲無求，除非他心已死。欲望總是情不自禁來，置世人與痛苦和煎熬。而他卡爾·馬龍，多麽憎恨命運所給予的。

　　卡爾朝無頭怪看去，身子不由打了個寒顫。他預感，他不是要死在警察的手裡，死在監獄裡，就是死在這個怪物的手裡。怪物殺死自己的主人，這件事太尋常了，可以說它就像死亡一樣必然，只是時間問題。它是心靈的癌症，跟肉體的癌症一樣，到了晚期，無藥可救。

　　他的心靈之癌已經到了晚期。忽然，他大笑起來，感到眼淚濕潤了眼眶。命運啊，並不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也可能根本不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他曾幻想過如果他出生於一個黑人精英家庭裡會是怎樣?幻想過若出生於普通的白人家庭裡又會是怎樣?當然，

人生是一場模擬不了的遊戲。　　每個人來到這個世間，就被綁在了各自的命運轉盤上。而家庭，膚色，愚笨或聰明的大腦，醜或美的容顏，便構成了命運的全部。

　　“湯米，謝謝你為我做的。”卡爾邊用另一隻胳膊撐起身體邊說，“我不會再麻煩你了。你放心，如果警察抓到我，我不會說出你乾的那些事，除非他們對我上中世紀酷刑。那時候，你可要原諒我啊。我只是罪人，不是他媽的英雄。”

　　卡爾正準備站起來時，突然感到喉嚨有些渴，便又說:“給我來瓶酒吧。”

　　“有也不會給你。”湯米冷淡地說。

　　“自來水呢?”

　　女人聞言走到餐廳的水槽前，接了一杯自來水。

　　卡爾接過女人遞過來的杯子，咕咚咕咚地一飲而盡。湯米這時將一個手電筒放在茶幾上，遞過來的眼神表示“我仁至義盡了，你保重。”

　　卡爾抓起手電筒，走出門時，怪物才挪動起雙腳，一搖一擺的跟在後面。

　　夜色深沉，稀燈影影綽綽，遠遠看去像一抹浮在黑暗裡的鬼魄。今夜要比往夜明亮一些，伸出的五指可辨得出輪廓。

　　卡爾抬頭，見滿月瑩潔，群星冰冷， 天幕黑暗如鋼。

　　“兄弟，保重啊。”湯米的口吻一反剛才的強硬，似乎還有一點舍不得。

　　“如果我出頭了，我會回來找你的。兄弟。”卡爾咧嘴笑道。

　　湯米沒有回應，他很快把眼睛轉開了。

　　卡爾跚蹣著走進房子間通向樹林的甬道。他沒有回頭，跚蹣地走著，無頭怪跟在後面，巨大的身形擋住了卡爾的身影。

　　湯米望著那怪物的巨影，直至巨影消失在了樹林裡。不一會兒，樹林裡出現了淡淡的光，那是手電筒的光。接著，光消失了。

　　“他的人生結束了。”女人說，“除非他打算在森林裡做個野人。”

　　“可不是嗎?”湯米說，“卡爾脾氣暴躁，易怒衝動，這注定了他會有這一天。我就想過總有一天他會殺一個警察。”

　　“他殺了警察嗎?”

　　“他肯定沒完全說實話。”

　　“他剛才提到的復仇是什麽意思?”女人又問。

　　“別聽他胡扯。”湯米轉身走進了屋。

　　“噢，讓我猜猜。”女人想了想說，“你的爸爸媽媽被警察殺了，而且他們是無罪的。”

　　“塔麗，你閉嘴。”湯米低聲道。

　　“你成了孤兒，你失去了愛，然後你成了罪犯。”

　　“我叫你閉嘴！”湯米提高了些聲音。

　　塔麗閉上了嘴，她慢慢走到湯米的背後，張開她巧克力般膚肌的雙臂，抱住了湯米的腰，紫色指甲扣在湯米的小腹上，她嘴唇貼在湯米的耳邊，輕啟著紫色的雙唇。

　　“這就是我們所在的世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