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隆農場,這個地方我也算常來,熟悉到一年中的哪些天晚上能在哪裡看到哪些星星,也記得一清二楚。
它東臨塞斯河,牲口用水和作物澆灌都從中取水,當然,我們沒有那麽自私,開了一條支流,合理規劃用水。
水車終年吱吱呀呀地轉,損壞就修,這與老了就換的農場夥計不同。
我不喜歡笑,不過這些天真的夥計並不因為這點就覺得我高高在上,不可接近。
“說起來,西普納先生,你以前被叔叔要求來這裡,也都是一個人來的嗎?”
“是的,奧庫莉歐小姐。”
“為什麽不帶上你的女朋友一起來看看這田間風光?不是挺好的嘛。”
來了,跳躍式發言。
“又或者說,她是位容易含羞的美人,就像是現身的仙子那樣難約?”
“她確實非常矜持,矜持到我幾乎沒耐心了。把我的女友換成你如何呢?奧庫莉歐小姐。”
不存在我說的這麽一個人,我只是拿這個瘋子開下玩笑。
“真是朝三暮四的壞男人,西普納先生。”
沿著塞斯河邊走,進入農場,但是塞斯河不像我們一樣會駐足於此,它還要一路奔向港口城市伊斯米亞,然後匯入大海。
貝隆農場最早當然不是我家的財產,這一片被河流貫穿的平原都不是,它屬於一夥未開化者。豐沃的平原沒有使他們免於像因紐特人那樣生活,因為他們絲毫不知道該如何去種植,只是沿河漁獵。
而當他們被蠻橫地從這片他們不會使用的平原上肅清時,人們從他們那類似蒙古包一樣的房屋裡搜索出了許多泥塑雕版,上面也有用阿拉伯語的字母和完全錯誤的語法,拚寫出來的音節。
不,好像雕版也不是泥做的,而是類似於魚類或者什麽軟體動物的肉泥,和進了什麽東西,然後乾燥,把這種東西拿在手上,感覺心裡會發毛。
“少爺,奧庫莉歐小姐,麻煩在此稍事休息,我去把送來的生活物資卸下來。”
“我來幫忙吧,安提柯斯。”
“感謝您,少爺。”
與其坐在高處的羊皮墊子上,和這個女人坐在一起,我寧可去幫安提柯斯乾活。
我不自覺地回頭看了一眼,奧庫莉歐也在側著頭看我,還把被風吹亂的頭髮撩到耳後。不得不說,這個動作還挺撩人的。
“Zawajatay Mayan Alyal。”
我很確定奧庫莉歐剛才張嘴了,但是根據聲音的距離感來判斷,那不可能是來自於她。
而且她說了什麽?
我沒有多想,只是去幫安提柯斯卸貨。帶來的生活物資有很多,不過都是些農場沒法生產的用品,比如說衣服,調味料。
但是我和安提柯斯絕不可能帶來一個漂亮姑娘給他們,而且農場上也不是沒有,我記得擠奶工基本都是些年輕女孩,不過她們那粗糙肮髒的頭巾下面容如何,我不清楚。
毫無疑問的是,她們的皮膚肯定沒有奧庫莉歐那麽細膩。
但是非常不幸的一點是,今晚是讚神節,而我也不可能拋下好奇心旺盛的奧庫莉歐,然後和安提柯斯兩個人回去。
這些在貧民窟和農場上長大的,連城市街道都沒見過的人,當然也不可能理解讚神節該幹什麽,只是會圍在一起跳舞。安提柯斯要去和負責的夥計清點一下最近的庫存情況,然後就變成了這種情況。
“為什麽為了讚神節留下來的你,
不去參與他們的狂歡呢,奧庫莉歐小姐?” “比起‘要不要參加宴會’來說,‘能和誰一起參加’才是更重要的問題,不是麽?西普納先生。聽叔叔說你非常喜歡看星星,可以給我講講天上這些嗎?”
喜歡看星星是當然的,畢竟轉生之前的世界,都因為空氣汙染之類的原因,看不到。
“好吧。”
我坐在羊皮墊上,但我希望奧庫莉歐能別坐得離我那麽近,起碼別貼著,但是這個願望並不能被滿足就是了。
“那邊,我們的西南方,三顆幾乎連成一線的,是獵戶座,與月女神相愛,卻在太陽神設計下,被愛人親手射死的無雙獵人。以那個為基點,再看看周圍的星座,那個就是被愚蠢的佔星學家塞進佔星術裡的雙子座,還有就是...”
我很確定最近的日子過得很悠閑,但是我的視線突然變得模糊,眼皮子也開始打架,這使得我不勝煩躁。
“還有就是什麽...?”
我聽見了奧庫莉歐的提問,但是我卻沒法開口回答。
那些能讓我提神的方法,全都從我的腦海裡消失了,被撕裂、破壞的滿足感所取代,就算我不知道我要撕裂什麽,破壞什麽。
模糊的視線中,漫天星輝的流光之下,我的雙手緩緩伸向自己的雙眼。
“ Mqar。”
奧庫莉歐抓住了我的手腕。
“去夢裡好好宣泄吧,破壞無法理解之物吧。”
這是這天晚上我最後聽到的一句話。
我不知道這是我的夢還是什麽,但是我沒有吃胡蘿卜之類能令夢境清晰的食物的習慣,轉生之前,我就常想要每晚都能做夢,才不至於眼睛一閉一睜,一晚就過去了。
但是轉生之後,不管是夢境的清晰程度,還是夢中景觀的駭人程度,這場夢都是前所未有。
我漂浮在一個未知空間中,周圍滿是令人難以理解的多面體結構,它們的設計能使得姆比烏斯環,彭羅斯三角,所有人類在幾何領域做出過的構想,都黯然失色。
仿佛一旦靠近他們,就會被同化成和它們相同維度的東西。
明明舍棄三維的肉體,變成更高次元的生命...聽著像是一件非常誘人的事情,但是作為三維空間的生物的本能,阻止我去靠近那些東西,不論它們周圍的空間更為高維,又或者怎麽樣。
明知道是夢,為什麽會害怕嘗試呢?
而和我一樣,沐浴在從多面體間隙照射的刺眼白光中的,還有一坨四通八達的惡心東西。根據視線中它身體銜接的不合理之處,我根本無從判斷它是多麽高維度的生命,又或者那根本就不是生命。
我只能自行撇除那些不合理的結構,然後這樣近似地描述它:
一個惡心的肉瘤核心,向周圍的幾個方向延伸出肉柱結構,那些肉柱像是海參,上面有小小的突起,還有許多和突起差不多大小的,章魚觸手一樣的東西,也長在那肉柱上。
那些觸手抓著小小的星球,在虛空中搖曳著,有時候抓住的位置會變, 然後原本抓住的位置上就會有白色粘液留下。
而沒有抓著星球的觸手,吸盤都被撐大,然後塞進了魚子醬一樣的東西。
不,仔細看,那些東西表面凹凸不平,中間還有一個白色的圓。
我不知道那是它裸露的核心,又或者是本來就在上面的圖案,我更偏向於解釋成前者。
這樣的話,我就可以把那些東西當作是破了一點殼的荔枝,而非是什麽恐怖生物的眼球。
我不記得我剛才,就在幾秒前,都敘述了些什麽,不過如果我提到了大小的概念,那一定只是我的主管臆斷,畢竟——
我要怎麽判斷一個和我不在同一維度的東西的大小?以三維空間的愚蠢長度單位去計算嗎?
它在我面前發出音節,我不知道它的發聲器在哪裡,但每當我偏向於某個聲音方向時,它就仿佛換到了另一邊。
還有就是藏在間隙中,敲打著扭曲成一團的大鼓的惡心生物,它們的鼓槌同時也是一支笛子。
這本來是該令我感到奇怪甚至恐懼的事情,但是我卻只剩下憤怒。
一千種力從外部壓迫著我,又有一千種力從我的身體內部向外爆發,我嘗試著扭動身子,而那惡心的東西居然也跟著一起扭。
除了幅度以外,我並不知道我們的扭動有什麽共通之處,畢竟我們維度不同,結構不同。
“Lafithia,Ana 。”
這幾個字母浮現在我腦海裡,但我不記得我是以什麽語言的音節將它念了出來,我甚至不記得那是不是人類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