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點人情味的談話聽得金剛心裡都涼涼的，更何況是當事人李桂芳。

　　但是沒人在乎她的感受。

　　金剛有時候也在想:

　　如果這晚，他能給李桂芳多點關心和安慰，可能也不至於讓自己永遠也穿不上那雙李桂芳親手做的布鞋了。

　　第二天早上，小金剛一覺醒來時，在屋裡聞到一股怪味，刺鼻，還讓人作嘔。

　　尤其是跟她睡一床的李桂芳身上，這股怪味更為濃烈。

　　小金剛穿上李桂芳的舊布鞋，當拖鞋一樣地跑出去問金鞋匠，“那屋裡有個怪味，好難聞。”

　　“你媽不是在屋裡睡覺嗎?”

　　“是啊。可是她睡著的……”

　　金剛正說著，金鞋匠好像也聞出了什麽，突然拍腿大喊:“壞了！”

　　“什麽壞了?”金剛一臉懵地問著。

　　金鞋匠直接進了李桂芳的屋，一股子刺鼻的農藥味撲面而來，床邊還倒著個農藥瓶。

　　“完了完了！你媽喝農藥了！”

　　農藥?

　　金剛腦瓜子嗡嗡直響。

　　他就睡在李桂芳的旁邊，就因為他單獨蓋了一床被子，所以李桂芳半夜喝農藥，他都不知道嗎?

　　蹲在地上，金剛看著地上的小黑瓶上貼著敵敵畏的標簽，大腦一片空白。

　　一個人喝農藥死在他身邊，他竟一點感覺都沒有。

　　李桂芳還這麽年輕啊?

　　金鞋匠著急地從鄰居家借來了板車，又找兩個年輕晚輩來幫忙把李桂芳抬到板車上。

　　“快快快，快送衛生院！”金鞋匠慌張地喊著。

　　但是前來幫忙的鄰居突然都愣住了。

　　“叔，嫂子好像已經沒氣了。”劉家大兄弟說著。

　　另一個李么娃也用手去探了探李桂芳的鼻息，“好像是沒氣了。”

　　“唉！”金鞋匠崩潰地癱坐在了地上，無奈地搖頭歎氣。

　　金剛躲在附近目睹著這一幕，驀地，他衝到李桂芳面前，抓著李桂芳的手大聲地喊著:

　　“你起來啊！你還沒把鞋給我做好呢！你起來！起來！快起來啊！你說了要讓我有鞋穿的，嗚嗚嗚……”

　　大人們隻當是孩子舍不得母親的哭鬧，想起金家最近發生的事，惋惜的同時也悄悄地紅著眼眶，抹著眼淚。

　　李桂芳就這麽突然離開了人世，接二連三的喪事讓嘴上強的劉鳳珍也一病不起了。

　　金剛又穿上了她的孝服，在村裡人的主持下，埋葬了李桂芳。

　　跪在李桂芳的墳墓前，看著跳躍的燭火，金剛不服氣的跑回去把那雙還沒做好的布鞋拿到李桂芳的墳前，氣惱地丟進了焚燒的冥幣火堆裡。

　　“這娃也是命不好，抱養到這家就沒過一天好日子。”

　　“難道不是他到這個家來，才克死他爸媽的嗎?”

　　“話不能這麽說，這管孩子什麽事?”

　　“有些事啊，你還不得不信。”

　　“咦。”

　　“這還真不好說。”

　　“是啊，以前金鞋匠家除了沒孫子之外，那上上下下也是讓大家羨慕的。那圈裡的豬啊牛啊，都是又壯又肥，田裡的莊稼也是長得最好的，自從這娃來了後……”

　　“那還不是人家李桂芳能乾。”

　　“現在說啥都沒用了，人都沒了。”

　　“唉。”

　　周圍的人小聲議論著，直到天色暗沉，夜幕降臨，村民們各自回了自己的家。

　　金剛孤零零地跪在李桂芳的墳前，

夜晚，墳前的燭火顯得格外的亮堂，但是眼前回家的路，卻是漆黑一片。　　他也想回家，回他自己的家。

　　那個在2030年，富麗堂皇的家。

　　可是，回家的路在哪兒?

　　……

　　劉鳳珍一病不起，天天咳嗽，村醫來看了好幾回，衛生院也去了好幾趟，一直都不見好轉。

　　“金鞋匠，要不你還是把你家老婆子送到鎮上大醫院去瞧瞧?”有鄰居建議著。

　　“送啥大醫院那麽麻煩啊，要我說，就是去把單溪村那王半仙叫來做場法事就好了。”其他村民也建議著。

　　“單溪村那王半仙不怎地，三溪村的張半仙才厲害。”

　　“還是送醫院。”

　　“我死也不去醫院！”劉鳳珍聽到村民們的議論後，摔著藥碗大罵著。

　　金鞋匠也強不過自家老婆子，這都順從了大半輩子，這個時候也依舊像平常一樣老婆子說了算。

　　再說去醫院又得花錢，在家躺躺興許病就好了。

　　而且衛生院的醫生也說了，中藥效果來得慢。

　　再等等，如果實在好不了，到時候再去鎮上的大醫院。

　　金鞋匠還去找了個偏方，取了些神龕上祭祖宗的香爐裡的灰化成了半碗水，又去找了幾滴生雞公鮮血融在水裡。

　　“給你奶端去。”金鞋匠將自己用心準備的偏方遞給金剛，“讓她分三口喝了。”

　　金剛瞅著碗裡渾濁的水，對這個年代人們的無知和愚蠢屬實趕到無奈。

　　可他又能怎樣?

　　誰會去聽一個七歲孩子的話呢?

　　雙手端著碗，金剛走進了劉鳳珍的屋。

　　滿屋子彌漫著一股中藥味，金剛將碗放在劉鳳珍床邊的櫃子上，說道:“分三口喝了。”

　　聽到金剛的說話聲，劉鳳珍睜開了布滿皺紋的眼睛。

　　灰白的眼眸黯然無光，劉鳳珍狠狠瞪了眼金剛，倏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抓著金剛的胳膊，抄起地上的布鞋，“啪啪”地打著金剛。

　　鞋掌如數打在金剛身上，奈何自己力小體弱，根本反抗不了。

　　別看老婆子天天咳嗽，這打人的力氣是一點都不弱，尤其是抓金剛胳膊的手，如同鋼鉗。

　　“哎呀，不要在打他了。”金鞋匠聽到聲音，走了進來，將金剛從劉鳳珍手裡‘救’了出來，“你打他做甚啊?”

　　“我就是看他來氣！喪門星！咳咳咳……”

　　“那還不是你硬要用一擔谷子去跟人家換！”

　　金剛從劉鳳珍手裡逃出後，哭著跑出去了，躲在李桂芳墳附近的一個谷草垛裡。

　　那個家，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想變強壯，他想保護自己，可是……

　　看著自己到現在都還光著的腳，連一雙鞋都不能擁有的他該如何變強?

　　保護自己?

　　寒冬，金剛一夜未歸，在谷草垛裡待了一宿。

　　等到天明時，金家的土胚屋裡又傳來了嗩呐聲。

　　金剛對這嗩呐聲再熟悉不過了，從得知金志剛在山裡遇難時起，這嗩呐聲就在金家沒斷過。

　　但是今天響起的嗩呐聲，又是因為誰呢?

　　悄咪咪地，金剛又溜回了土胚屋，躲在院子門口看著在院壩裡哭喪的人。

　　這李桂芳的墳都立起來兩個月了，院子裡哭喪的人肯定不是在哭李桂芳。

　　那難道是……

　　金剛正要想上前去看個究竟，就看著有村民從屋裡抬了個用白布蓋著的人出來。

　　光是看那白布蓋著的人穿的鞋，金剛就已經認出，被抬的人就是他最討厭的劉鳳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