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荒唐:清蓮
白蓮並非長在淤泥中不染塵,而是被投入汙穢裡仍然能夠清澈。
我和尚安戀愛了。
當我身在其中的時候,沒覺得自己是隻小白兔。
甚至在“流言風波”中,他還力挺了我,所以我對他抱有很深的感激,漸漸地便是特別的依賴。
從第二學期開學伊始,我們便頻繁接觸。雖說我們不在同個組織,不過都是團學的人,算是一起共事。
因為手頭的任務增多,我去院辦的次數也就多了起來,遇見小尚師兄的概率同樣增加。
團學大會的時候,我們分批就坐,會議結束,我們有時候會一同吃飯。
集體團建的時候,我們立在各自的旗幟下,可是做起遊戲來,總是挨到一塊。
就這樣,不知不覺中,我們走著走著,便越來越近,直到周圍人都發現了端倪,我們也便不再避諱,公開秀恩愛了。
走著走著,兩顆心在靠近,兩個人就在一起了。
我的想法真的很天真也實在傻得要命,我喜歡師兄性子的成熟跟穩重,我喜歡他眉目裡的俊朗。
剛與他在一起的時候,我還會有很多小女孩的想法。
比如稱謂,別人習慣叫他“小尚”,我想著我要給他起個特別的昵稱。
師兄做事比我勤快些,在他面前,就算我想要精致,也仍然時常顯得慵懶,於是我成了他的“懶小姐”。
因著他的細致入微,所以有時候我反而馬大哈得理所當然,他井井有條但是會拖慢進度,於是他成了我的“慢先生”。
“慢先生”,叫著叫著,就更加親昵了,變成了“小慢”。
“懶小姐”,在我的央求下,成為他口中的“小懶”。
“唔,慢先生,以後一直叫我小懶,好不好嘛!”我這樣在他耳邊呢喃,笑意盈盈,眼裡發光。
他溫柔地配合我,吐著甜而不膩的氣息,“好,我的小懶。”
“小慢,小懶的小慢!”
夜晚星空,在大城市的視野裡,很少閃爍,然而我們還是會時不時坐在一起捉星星。
我們要是在南座自習,便會等到晚上九點多的時候,手拉手到一課東南側或者西南側的小門廊邊。
我有點潔癖,他會直接坐在階梯上,我便徑直坐在他腿上。
他抱著我,我俯身,然後一陣繾綣。
是他教會了我如何深吻。
我們若是晚間散步,會去南操場,那是個幾近廢棄的小操場,老而破舊。
除了軍訓時,因為全校新生都需要場地,各學院有幾次輪流在那裡做訓練之外,就連平日裡體育課都不曾在那裡開過。
我和師兄坐在水泥台階上,我墊著紙巾,他沒有。
我聽他談天說地,聽他講他看過的書,讀過的故事,還有男孩子喜歡的那些東西。
他跟我講籃球,我聽不太懂,然後就跟我講他在宿舍進行的聯機遊戲,可我也不玩電子遊戲。
於是他轉而跟我談論哲學,好高深的樣子,然而我不就是喜歡他如此深邃的目光與神情麽?
講著講著,我便靠在了他的肩頭。
再而後,他就又調轉了話題,開啟情話模式。
很自然地,我便躺到了他懷裡。
在一起三個月之後,我也變得更加大膽起來,有樣學樣,真的是。
從軍訓的時候,年級裡就有人開始談戀愛了,場景頗令人豔羨,我曾親眼看見,
一男一女兩名同學在訓練休息時,一同躺在草地上。 而且還是晚間。
因為當時我們晚上也很難解放,傍晚吃了飯之後就迅速集合了。
回想那個情景,再看看身邊秀色可餐的師兄,當然啦,反過來,我對他亦是貌美如花,清純可人。
我壞笑著看他,“我決定不那麽清純。”
情人橋邊,我對尚安這樣說。
他有些詫異地回看我,在他還沒整明白我要做什麽的時候,我便撲倒了坐在草叢邊的他。
這一次,我不再潔癖!
我伏在他身上,靜靜望著他,看他眸意深沉。
好一會後,他似是反應過來,扶住我的背,將我反扣在身下。
我看著他,眼裡隱不住的開心,他也笑得英邪。他一手托著我的背,一手撫摸我的臉頰,再然後,他俯下身子。
我們如膠似漆。
可能從遠處看,就像兩隻毛茸茸的小狗在草地上滾來滾去,嬉戲打鬧。
折騰到沒力氣時,才徹底躺平,大口大口呼氣吸氣。
我們不約而同開懷大笑,仿佛釋放了全部。
身體與心靈都如此契合,他大概,哦,不,是一定,是我想要的那個人罷!
後來我想,我那時那般喜歡他,不僅因為覺得他沉穩,還因為我在逃避。
我想逃避那些流言蜚語。
我便更深地眷戀於他,就連自己都信了,一種沉迷。
那些閑言碎語集中爆發於評優造假事件。
並不是年終評優,也不是個人評優,而是一項集體榮譽。
省裡各高校集中在一起,參評遴選最佳學生會這個榮譽稱號。擠進前三名是硬性任務,老師直接布置下來,所以我們學院全體乾事都圍著這次評比連軸轉了好多天。
宣傳部是主力軍,我們需要匯總各項內容,提交各種材料。
為了增加吸引度,他們開會討論的結果是,p圖。我們三五次的活動,被p成了八次十次集體出遊,
邀請外地學者的兩三次講座,被p成了十余次。
就連青春校園類電影片方在學校裡舉辦的小型觀影會,都變成了好幾場,憑空多出來的就當作分撥而到。
最搞笑的是,一位青年女作家的演講,都變成了各學院巡回講座。
我們這幾個乾事,私下裡非常反感此事,本能抗拒,可是沒有辦法,必須硬著頭皮去做。
經過三輪選拔,最終評選結果出來了,我們獲了獎。
大聚餐之後,流言也就傳了出去。原本只是我們內部知情,進行了一定程度的保密,不知怎的,年級裡漸漸傳開了,再然後整個學院幾乎人盡皆知,除了少數不關心集體事務的同學。
都知道了,宣傳部p圖事件。而宣傳部最知名的乾事就是我與顧蘇蘇。
這件事她擇得乾淨,因為她不是學生會的成員。
仿佛我成了主謀,明明我只是個小配角,卻變成了這個事情的主要責任人。
因為事涉學院榮譽,所以秦老師暗示了多次,就此打住。
然而,“賀靜的黑歷史”這個話題一旦開了裂縫,就沒完沒了了。
此前的軍訓領獎,開學發言,都被扒拉出來,還有一些集體活動中我的鏡頭,也被拎出。
再然後,我的檔案也露了出來。
所謂“老幹部”,正逢區劃變動,廣城新增了原來的縣級市叢華區,賀老頭其實掉線了,降成區級幹部,我還沒問他什麽情況呢,結果,“賀靜他爹是區長”就傳到了很多同學耳中。
於是,所有關於“賀靜”光鮮亮麗的地方,都有了“更好的解釋”。
我尋思著,要是如傳聞所言,那我扮演的“賀靜”恐怕得是個名媛,此時應該在某棟別野開趴梯罷?
終於,我忍不住了,我也爆發了。
我在朋友圈直接回懟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尚安堅定地站在我這邊。
他也公開發言了。
我的負面情緒,因為尚安的支持而發生了轉變。
他反覆跟我強調,清者自清。
後來,他還是幫我暗中調查了,雖然我沒想到會是這樣,但是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顧蘇蘇能看到我的檔案,在整理團籍資料的時候。
我回想原初,複盤全局,從始至終,我們明面上的“和諧”,其實都是一種虛偽。
蓮本為清,卻被蔑稱為“白蓮花”。
白蓮花又如何?
誰的心中沒有一枝白玫瑰?
誰的眼前沒有綻放白蓮花?
誰的頭頂沒有一束白月光?
我賀靜,偏就是要做那盛世大白蓮!
純粹總歸是純粹,找不到更多黑料,拿不出指控實證,於是才會說:看哪,她是黑的!
再好的玉,瑕疵也是這樣挑出來的。
許久之後,在風波過去,我甚至竊喜,覺得有尚安這樣的師兄做男朋友真好。
真是我的好男人。
我想一輩子跟著他。
最後,年終競選的時候,他放棄了跨到學生會競選主席團的職務。
而我,亦選擇了退出,與另外兩位同學一道。
暑假的時候,尚安前去支教,我申請跟他參加了同個支教團,一起去了清北縣,省裡的偏遠貧困山區。
我從來沒有在農村待過、過夜。
頂多去吃頓農家樂。
在清北縣初中,我看到的除了貧瘠就是荒涼。
我驚訝於怎麽還會有擺了二十張床鋪的大間宿舍存在。
我驚訝於怎麽還會有土坑茅廁的這種東西存在。
我驚訝於為什麽同樣素面朝天面朝土,這裡孩子們如此面黃肌瘦。
就連我隨身攜帶的超市裡爆款品牌小餅乾,他們都沒有見過。
我賀靜從小到大,第一次被貧窮與荒蕪震撼到了。
晚上,我把小慢叫了出來,沒法正常洗澡,更沒法正常休息。
“慢先生,我真沒想到會是這樣。”我抬頭望著天,夜空裡真的有最閃亮的星,還有好些顆亮晶晶。
“抱歉阿靜,或許我不該帶你來這裡。”尚安的眼神裡帶著歉疚,口吻再輕柔,我也聽出了自責。
“我願意。”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脫口而出這句話,“雖然沒想到,但是我願意跟著你。”
到白頭。
你到哪裡,我便追隨到哪裡。
良久,尚安衝我投來寵溺的笑容,“我的小懶,在這裡真的能懶上一懶了,可以連著幾天不洗澡。”說著,他伸手抓向我的腋窩,撓我癢癢。
“唔!小慢你——”我被他逗得喘不過氣來,“這麽正經的談話,都被你給破壞了!”我嘴上抱怨,心裡卻暗自歡喜。
我和尚安配合得非常默契,我講英語,他教數學,幫助這裡的孩子們拓展思維。
團裡的其他同學也大都和我同樣,從起初的不適應,到一周左右的熟悉,再到半個月都相處出了感情。
三周的時間裡,我只能拿木桶湊合著往身上澆水,用臉盆洗頭。
每天晚上,我都會騰出時間和尚安親熱一小下,或許我們都想要放松,讓心中多出一份富饒。
還有渴盼。
正如孩子們渴望走出去,我亦希冀著未來。
只是越來越覺得自己臭烘烘髒兮兮的。
慢先生安慰我,總會說,就當作是黎明前夜罷,困難終將被克服。
他說過最讓我動容的話是:環境的汙濁,改變不了你乾淨的本質。
那是臨離開清北的倒數第三天夜晚,下起了大暴雨,整個土瓦房底層都淹了。
山丘裡的黃泥都卷進了大水之中。
我們需要連夜轉移到地勢較高的地方。
尚安指揮著其他同學先行撤退,因為他是支教團團長。
他拉過我的手時,我用急切的目光看著他,不想他最後一個走。“別擔心我,暴雨積水嚴重,在這裡屬於正常現象,還沒有到需要救援的程度,我們自己能行的。”
我執意等他,與他共進退。
他拗不過我,便同意了。
我與他一同幫著其他支教老師同學進行轉移,一把接一把,手抓著手,往高處走去,淌過渾濁的泥水。
直到最後, 尚安拉著我,緊緊攥著我的手,我們一點點艱難前行,我才知道原來泥濘之中的阻力竟如此之大,當然也可能是我們走得晚了,裡面的情況更嚴重了。
他帶著我,走兩步停一步,再繼續,始終沒有放開我的手。那瞬間我覺得,就算是為了他而死,我都心甘情願。
我還在想如果情況更糟糕該怎麽辦的時候,尚安就已經一把把我拖上了丘頂。
“呼!”我們倆同時大呼一口氣,“終於平安了!”
我看向尚安,滿身黃泥,全身都幾乎濕漉漉的。
我又看了看自己,因為他一直護著我,所以我的上半身只打濕了零星半點,不過因為也在泥濘中泡了很久,從腰間以下都是塵泥,臉上也沾染了汙泥。
我們緩了好久,尚安解開他身上的外衣——方才用來裹著我,然後蓋到我腿上。
我覺得自己渾身都髒透了,“小慢,假如我們的生活變成這副模樣,你會嫌棄我嗎?”
尚安伸手撫撫我的頭,“傻丫頭,我的懶小姐怎麽可能會一直如此呢?這只是暫時的。”
我知道是暫時的,可是——“那現在這樣的我,滿身泥濘,你會嫌棄我嗎?”我沒有再問出將來可能的遭遇的話了。
“怎麽會,親愛的,你是我的阿靜。”尚安摟住我,在我耳邊呢喃:“環境的汙濁,改變不了你乾淨的本質。”
環境的汙濁,改變不了你乾淨的本質。
我看向低處的泥流,終於明白,白蓮並非長在淤泥中不染塵,而是被投入汙穢裡仍然能夠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