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事對那個好心的急診科醫生來說,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可能他本人也並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
但對張顯忠而言,這樣的恩情,這樣的溫暖,是余生可憶的。
而後來,當張兆靈出院時,肚中空空油水全無,除了在張顯忠還在往鄉裡趕的車上時,醫院的小護士出於心善,給留在醫院的一老一小去食堂打來的那兩碗白粥。
說起來,從前一天的深夜,一直到第二天天亮後的大下午,張顯忠三人實質上是沒吃過什麽油水的。
想著吃水果也不頂餓,張顯忠站在醫院外邊,往四周看了看,鼻尖也循著可香的蒸汽,到了醫院附近的一家,即使是下午,生意也非常火熱的包子鋪,買上了半籠剛出鍋的小肉包。
包子是肉餡的,裡麵包的是金貴的豬肉,外面賣的始終比家裡做的貴上許多,但張顯忠看了看婆娘和娃娃,想著醫院的大頭開銷都花了,來都來了,乾脆就買幾個來嘗嘗。
當張顯忠好不容易擠進人群,站在店前,把手裡攥緊的幾張毛錢往前遞的時候,卻被告知這錢不夠買一整籠,只夠買半籠的。
聽這話,張顯忠也有想過把褲腰裡別著的紅兜兜掏出來,他也想再拿幾張毛錢湊湊,湊齊能買一整籠的錢。
只是,當他左右回首,看過了這人擠人的場面後,張顯忠又放棄了。
也不怪他摳門,他只是太害怕,他害怕把紅兜兜掏出來,在他還沒買上肉包的時候,錢就被賊娃子偷走搶走。
這縣城很大,張顯忠也不熟路,要是錢被偷了,就找不回來了。
他想,乾脆就拿手裡的錢買,隻買半籠,只要自己不吃,倒也夠讓婆娘娃娃嘗個新鮮。
實在是想吃了,下回來縣城,再買也不是不行。
於是,張顯忠將那攥在手裡浸了汗,看上去有些皺巴的毛錢交了出去。
之後,手裡捧著紙袋,張顯忠護著裡面剛出爐,熱乎燙手的小肉包,費了好一陣的功夫才從門口扎堆的人群中擠了出來。
只是當他打開紙袋,想分作二一,分給張兆靈和自家那同樣沒吃啥的婆娘時,看著紙袋裡的肉包,張顯忠心裡又犯起了難。
也不知是店家生意太好,老板記錯了,亦或者買包子的人太多,老板給拿錯了。
剛結了醫院的帳,想著留點錢給娃買藥,留點給家裡開銷的張顯忠,明明隻買了半籠,這一般來說,半籠小肉包也就三個,可打開紙袋看吧,裡面竟裝了五個。
就算這家店的小肉包一籠是按十個算,可自己剛給的那幾張毛錢,也買不到這樣的半籠啊。
將紙袋封回原樣,張顯忠站在原地,顯得有些猶豫。
可他轉念一想,他想自己也不是貪便宜的人,於是張顯忠拿著只打開看了一眼的紙袋去問了問那忙著裝袋,又忙著數錢的老板。
他告訴老板,說自己隻給了半籠的錢,你多給我了兩個肉包。
張顯忠說這紙袋裡的包子自己還沒動過,讓老板拿兩個回去。
而這時,聽到這話的老板也順勢轉過頭來,可能他原本也想說點什麽。
只是,當他上下打量了幾眼張顯忠的穿著,又看了看店門口,那正時不時往這方觀望的婦人,以及那個臉上病呼呼的小家夥時,老板非常隨意又很果斷地拒絕了張顯忠的提議。
他說,包子裝多了隻怪自己這個賣包子的沒能瞧仔細,再加上,為了每一位食客的飲食衛生保證,
得保證自己不賣回籠包,不包隔夜肉。 忙著給下一位,乃至下下下一位顧客裝袋,即使張顯忠還站在那,嘴裡繼續說著什麽,這位老板也隻當沒聽見。
等裝完了幾人的包子,甩了甩手,稍稍歇了口氣的老板隻對張顯忠說了這麽一句話。
他對張顯忠說,說多出來的那兩個你要是放心就吃,不放心就丟了,就是不吃,丟在地上踩幾腳也行。
但要是吃了我們家的包子,覺得我們家的包子餡大味道好,你以後願意再來,那兩個包子就當是添頭,當是新客贈送就行。
看了看店門口那越來越多,越聚越密的人群,張顯忠手裡拿著那裝著五個小肉包的紙袋子,人反正是愣在那了,他也說不出來,自己這會心裡正想些什麽。
到最後,張顯忠把喉嚨裡的話咽了下去,他拿著那半籠又多出來的兩個小肉包,從密密擠擠的人群中擠了出去。
五作三一一,沒了別的事耽擱,三人總算是吃上了小肉包,又踏上了回鄉路。
只是,張顯忠手裡還拎著一個拆封過的果籃。
他背著賣空的背簍和裡面裝著的一隻乾瘦咪子,嘴裡還嚼著還沒咽下的那口肉餡,就像是想把肉餡裡面的味道一點點地拆開,一團做數千地往自己心眼裡填。
坐在回村的大巴車上,張顯忠在心裡想,在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點。
而後,或許是受了這些事的影響,張顯忠幫起本村鄰村有需要的人時,他那先前還藏著點私欲,又或者原本還會帶著點虛情的心眼裡,倒是變得乾淨了許多,不再去過多地考慮得失,也不再去計較那些細枝末節起來。
只是,當初發生的這些事,張顯忠從來沒拿出來對任何人提起過,所以張兆靈也不知道還有這麽些事情。
張兆靈只知道,自己要是繼續提那個腦門有個大包的怪老頭,按自己對自家人的了解,爺爺奶奶一定會惹著麻煩事。
他知道,要是再這麽繼續說下去,爺爺一定會為了自己,去找來那個怪老頭講理。
然後,依奶奶的性子,說不定還會和那個怪老頭拌嘴,當眾推攘起來。
那個人看起來古古怪怪,一副不好相處的感覺,更重要的,那人背後還有條蛇盤著。
要是他和奶奶吵起架來,忍不住生氣了,放蛇咬爺爺奶奶怎麽辦?
張兆靈的心裡那是越想越害怕,他背著小手,悄悄地在身後比了比那蛇牙的長度,腦子裡便浮現出了兩個血淋淋的大洞。
也不知道是從哪看過了血腥,總之心裡一想那冒著寒氣的蛇牙,腦子裡便有了非常清晰的畫面。
只是,張兆靈原本只是想著,想著要是被那麽大的蛇咬上一口,究竟會有多疼,可腦袋裡浮現出來的畫面,卻一點點地變成了昨晚奶奶發難,一口將爺爺咬傷的場景。
那從手臂上往下淌的血,在腦海裡放慢了速度,砸在地上猩紅猩紅的。
可隨地上的血點逐漸開始變得密集,腦海裡,那記憶中的奶奶卻虛晃一陣,突然就變成了一隻渾身長滿了黃毛,拖著一根毛絨大尾巴的動物。
真是越想越怪異,在腦子裡看著那樣的畫面,張兆靈想:爺爺說的被狗咬傷過,是不是就是這個東西呢?如果是的話,那它真是條壞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