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得有些早,管治小兒發燒的醫生還沒上班,但情況緊急,也只能去掛了個可貴的急診,經醫生一檢查,竟然是發高燒了,還是什麽細菌性的。
雜七雜八的項目做完,守著打點滴的張兆靈,聽著來自醫生的醫囑,看著手裡的費用單子,老兩口的臉上又是犯了難。
那一串數字難倒了身無分文的老兩口,讓李蘭看著點塑料小管裡的鹽水,張顯忠和醫生一同走出了病房,將房門關了個嚴嚴實實。
當時兩人在門外說了什麽,倒也聽不仔細,可醒來後的張兆靈,能從當時的張顯忠臉上,看出一種名叫窘迫的東西。
從那天起,張兆靈就像是因為躲過了人生中一大劫難,在機緣巧合下開了靈竅一樣。
整個人乖乖巧巧,不哭不鬧,讓那些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的外村人看了,直呼自己家的小孩要是有這麽懂事就好了。
或許是因為過早地看懂了張顯忠,那因為沒錢而發紅的臉,以及那其中飽含著的,隻的屬於貧苦人家的辛酸。
從那天起,張兆靈在看人看物這方面,對於那些心裡含著善,兜裡揣著惡的,大多也都能瞧出個仔細。
也就是張兆靈還躺在病床上,踝關節上還扎著點滴的那天,因為出門走得急,又的確沒那麽多現金,不得已,好面子少求人的張顯忠,最終還是向其他人開了難口。
握著從好心的醫生那借來的車費,張顯忠坐上了回村的大巴,他回家將賣相好的母雞,連著家裡那沒攢滿的半框雞蛋一並打包裝在了背簍裡。
背後背得滿滿當當,手裡又拎著一袋子開了口,露了好幾個雞頭的蛇皮口袋,另一手則小心提著半框雞蛋,帶著這些東西,張顯忠又趕去了縣城。
紅著雙眼,撐著眼皮,曬了一下午的太陽,把東西賣了個七七八八,這才湊足了醫藥費,乃至後續的藥品,以及家裡一段時間的開銷。
因為這件事,從那天起,李蘭在養雞這件事上變得越發的執著,乾起活來有時候自己都忘了吃,也不忘給雞舍裡撒幾篼玉米。
正是因為這件事,等事情發生後李蘭才意識到,當子女不在身邊,家裡就剩下自己和老頭的時候,錢這東西是的的確確可以救命的,的確是沒了就不行的。
也就是同一天,張顯忠拎著沒賣完的雞蛋,準備去醫院看望還在病床上的張兆靈,也為趕去醫院窗口繳費的路上。
經過醫院前的分叉路口,張顯忠遇見了一個流動販子,這販子推著一輛小破推車改的飲食攤子。
鍋裡的湯顯得濃白,攤面上還擺著一條剔了骨的肉,一遝擀好的餛飩皮,旁邊還有個小碗,裡面盛了大半碗拌好的肉餡,和一堆雜七雜八,掛著油垢的調味罐。
忙了一整夜的一整天,經過時聞著那股面香肉味,張顯忠是真的餓了,肚子也跟著好一陣叫喚。
耳尖的販子聽見了,便湊了上前,他問張顯忠,問他要不要來上這麽一碗。
“香噴噴的貓肉餛飩嘞,不套良家貓,都是山裡下的套子中的招,肉香肉美真可靠。”
“現包現煮現拌料,來一碗野咪子肉餛飩嘞。”
賣飲食的有眼力見,他們只要逮住了一個可能買的,就會圍著你,繞著你,想著方法讓你掏錢。
聽著那一聲聲的吆喝,聞著那股子香味,看著那泛白的濃湯,邊上還有別人吃過的碗筷。
那碗裡剩下的湯料,還泛著一股佐料香味,
讓張顯忠這樣幾乎一整天沒能吃上幾口東西的人聞著,嘴裡分泌的唾沫都多上了幾分。 想著貓肉餛飩比豬肉的便宜,也沒什麽忌諱,這樣的吃食倒也不是不能吃,張顯忠想著,自己要不就乾脆吃上這樣一碗。
只是,當他看到推車旁邊掛著的那個大鐵籠時,又不忍心了。
或許是因為貓這東西長相可愛,在自然界裡,長相可愛的玩意,天生就惹人憐惜。
當張顯忠瞥見了籠中僅剩的那半大不大,乾乾瘦瘦的野咪子時,一眼看去,又與它那綠底的貓眼睛對了個整整齊齊。
喵嗚喵嗚,野咪子在那鏽鐵籠裡蜷縮著,叫得虛弱,但又有氣勢,像是在說,有種別讓我出來,不然撓死你。
瞅著那乾瘦的野咪子在籠子裡瞪著倔強的大眼睛,到最後,張顯忠還是沒忍心吃上這麽一碗貓肉餛飩。
他想著,家裡養不了狗,又一直在鬧老鼠,看這貓性子凶,雖然現在是瘦了點,拿回家養一段時間,等養好了膘,興許還能是個捉鼠的料。
於是,在與販子的幾番交談還價後,張顯忠用框裡剩下十來枚雞蛋,換走了這僅剩的一隻。
就這樣,在張兆靈發燒進醫院的那天,家裡就這麽來了隻,又瘦又凶的大花狸。
而因為雞蛋拿去換了大狸花的原因,張顯忠的手裡,也沒了能拿來感謝好心醫生的東西。
因為這個原因,他還上醫院旁邊的小賣鋪裡,以半隻雞的高價,買了個綜合果籃,想著醫生能收下,也能讓自己站著活, 說起話來能有底氣。
只是,當張顯忠拎著果籃去找醫生的時候,那好心醫生看著張顯忠萎靡的眼睛,再看一眼那沾著雞屎泥濘的褲腿,他也不忍心收下,隻象征性拿了顆放在最頂端的無核砂糖橘。
至於剩下的,都被他一口回絕了,這醫生對張顯忠說,說這小孩子剛生了大病需要補充營養,要多吃水果蔬菜,這樣對小孩恢復有益,能增強免疫力,以後少生病。
即使聽醫生這樣講,張顯忠還是堅持,他站在那,醫生也站在那。
張顯忠勸了很久,但任憑他怎麽說,醫生也不願意收下這框水果,直到一個年輕的小護士走過來,說有人找醫生有什麽要緊的事情,那好心的醫生才脫了身。
後來,直到張兆靈拔了點滴針,在兒科醫生悉心的檢查和醫治下,確定張兆靈已經脫離了險況。
確定沒什麽繼續住院的需要後,張顯忠才背起張兆靈,攙著自己那沒怎麽睡過好覺的婆娘,從醫院大門離開了。
一直到跨出醫院大門的那一刻,張顯忠心裡還是不安生,但任憑他怎麽往回看,也沒能看見那好心醫生的臉。
說起來也怪張顯忠長著張嘴不會詢問,他或許是沒什麽概念,也沒想過這醫生也不是神仙。
醫生晚上值了夜班,受了苦受了累,精神也疲憊,等到了白天,到了該下班的點,若是手底下沒什麽事了,他們也是需要回家睡覺的。
因為這樣,張顯忠臨走也死死攥在手裡的,那個少了個尖又沒舍得動過的果籃,到最後都沒送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