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在警局這扇偌大的玻璃門前,溫遠不禁苦笑,這個曾經傾其所有拚搏奮鬥、到頭來卻適得其反以致離開了好幾年的地方,現在反而因為一件奇怪的事件,連續兩天都要到這拜訪,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和熟悉的人打過招呼後,溫遠來到了黃隊的辦公室門前,依舊熟練地敲了兩下房門,黃隊的聲音很快便在門後傳來。
“進來。”
於是溫遠推門而入,只見黃隊還是和往常一樣拿著一遝資料在研究。
溫遠走到辦公桌前,正打算主動和黃隊打招呼,沒想到黃隊先說話了。
“果然出去混了一段時間,這人確實比以前有禮貌多了,也知道進屋前要先敲門了啊。”黃隊瞄了一眼溫遠。
被老大揶揄的溫遠又不敢發脾氣,只能尷尬地哈哈兩聲:“哈哈,對了老大,你叫我一早過來是有什麽特別的事嗎?”
“哦,對了,確實是有特別的事情找你,”說完黃隊便把手上的資料隨手往桌上一扔,然後站起來,走到窗邊的櫃子前,在裡面拿出那個鐵罐子,從裡面掏出一捧茶葉,“特意叫你過來嘗嘗我的新茶葉,別人可沒這個待遇呢。”
看著黃隊熟練的動作,還有那個熟悉的鐵罐,溫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裡面的東西根本沒換,還是昨天沏給他喝的那些茶葉,他不禁心裡犯起了嘀咕:老大這是要幹什麽啊。
就在黃隊嫻熟地操作著沏茶工序時,滿腹疑問的溫遠卻在不經意間,瞥到了桌上黃隊剛剛隨手放下的那遝文件,原來正是沁溪園凶殺案的資料。
“啊,我差點忘了,剛才小梁找我做什麽來著?”黃隊突然冒出這麽一句不著頭腦的話來,緊接著便放下了手中正要倒熱水的茶杯,兩三步走到房門前,對著門外大喊:“小梁,你剛才不是找我有事嗎?我現在過來,你和我說說。”
門外隱隱約約傳來“啊?”的答覆,接著,伴隨著一聲“嘭”的關門聲,整個房間就只剩下溫遠一個人。
端坐在辦公桌前的溫遠呆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看著桌上的那份文件,原來老大是這個意思!案件的資料屬於警局內部文件,按規定非工作人員不可參閱,但老大肯定在裡面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而他又不能破壞警局的規定,以一個警員的身份直接告訴我,所以就耍了這樣一個把戲,讓我在不被別人發現的情況下,自己在文件裡面找到有用的信息!
這些小動作對老大來說,可算是煞費苦心啊,溫遠心裡一陣竊笑。
既然老大給了機會,溫遠不能白白浪費這個機會,只見他慢慢向上伸直雙手,假裝做幾個舒展身體的動作,其實暗地裡眼睛向窗外瞄了好幾眼,發現辦公室外面的人都在各自忙碌著,根本沒人關心他在裡面幹什麽。
這下可好了,於是溫遠便慢慢向面前的那遝文件伸手過去。
翻開文件,首先映入溫遠眼簾的是在這次凶案中3名死者的現場照片和死者身上各種傷口的分析,從圖片的細節和說明可以看得出來,凶手行凶的手法十分殘忍,每一處傷口都可以是置人於死地的致命傷,根本看不出來這只是因為一次爭執而引起的激情殺人,就像積蓄多年的仇恨在一瞬間爆發出來那樣。
溫遠翻到第4頁,上面印著的是從不同角度拍攝凶案現場的相片,而其中的一張,便是他這幾天看過無數遍的畫面,只不過相比他之前看到的,這幅圖則增添了更濃烈的色彩,透露出來的血腥味更加讓人焦躁不安。
他果然具有這種神奇的能力啊,溫遠心裡嘀咕著。眼前的凶案現場照片,再次證明了余奕關於事件的預知能力並沒有撒謊,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他在案發之前的畫作和這張照片的唯一區別只是一張是黑白,而另一張是彩色而已。
不僅如此,這也側面說明了他不可能是凶案主謀,因為無論再怎麽精心策劃和實施,也不可能做出一起連現場細節都和想象完全如出一轍的凶殺案來。
但這應該還不是黃隊希望溫遠注意的細節,於是他便繼續往下看,文件的後半段是關於案件的取證內容,包括現場物證和相關人員的證詞等等。物證方面沒有可疑的地方,而人證部分,溫遠需要花點時間仔細查閱才行,於是他再次瞄了窗外一眼,大家依然在忙碌著,依然沒人注意一個人呆在黃隊辦公室的溫遠。
證詞的前半部分都是屬於案發時在沁溪園小區現場及周邊的證人的,溫遠仔細看了看,各人陳述案發時的所見所聞,相互之間都能關聯上,並沒有出現差漏,只是其中一位證人的證詞,讓溫遠有點哭笑不得。
那個證人便是當天和他一起在快餐店吃飯,給他透露死者與凶手間發生爭執這件事的保安大叔,他的證詞中最有趣的一段是這樣的:
“哦,我想起來了,那天有一個包工頭,一直在打聽那個馮老板的事情,啊!怪不得他總找機會接近我,不斷從我口中套取那個老板的事情,現在想想,他肯定是有預謀這樣乾的,說不定就是他殺的馮老板一家!警察同志,你可得找到那個人,他一定有重大的嫌疑,來來來,你們不是有什麽專門畫畫的警察嗎,快找他過來,我記得那個人的模樣,馬上畫出來通緝他!”
吃飯那天還和我稱兄道弟呢,沒想到一轉頭馬上就把自己“兄弟”給出賣了,溫遠不禁一聲苦笑。
看完現場證人的證詞,接下來的就是對死者親戚朋友和社會關系的調查取證內容,溫遠揉了揉眼,心想:文件已經看了大半,但所有的線索都符合一起凶殺案的正常邏輯,並沒有出現任何可疑的地方,老大究竟要我看什麽呢,難道我一直都弄錯了?後面只是一些補充調查而已,對這起已經抓捕凶手的案件來說,意義並不大啊。
心裡雖然這樣想,但溫遠也沒有停止翻閱文件,既然黃隊能想到用這種辦法來促使他接觸這份文件,那裡面肯定有一些細節,和他之前跟黃隊說起的那些奇怪的事情有關,要不然完全沒必要做這些完全不符合黃隊刑偵大隊長身份的事情。
溫遠看著死者親朋對這起凶案的證詞,字裡行間無不充斥對死者一家的惋惜、悲痛,還有對凶手的憎恨和譴責。而在瀏覽這部分談話調查時,溫遠突然發現死者的一個阿姨和警員的談話內容和別人有些不一樣,除了表現出統一的哀痛,她還說了一件很特別的事情:
(死者親屬)“唉,他就是太固執,不肯相信菩薩娘娘的話,要不然就不會遭此橫禍了。”
(警員)“什麽?菩薩娘娘的話?”
“是啊,菩薩娘娘的要求,怎麽能隨隨便便按照我們這些凡人的心思去改變呢,他本來也是很相信娘娘的,不知道這次怎麽就突然執拗起來,你看,出事了吧。”
“能詳細說說這件事嗎?”
“啊?這種東西……就是說這種迷信的東西,你們警方也會想了解嗎?”
“說不定和案件有關呢,能多知道一些死者相關的信息,說不定對破案有幫助。”
“那好吧,是這樣的,其實我和死者是表親,我是他的表姐,而且我比他更早在這裡定居,所以當初他下決心要來這發展的時候,就馬上想到來找我幫他打點一下這邊的事宜,既然是親戚,怎麽好意思推脫呢,於是我也很用心給他處理這邊的事。他這人是比較大方的,雖然一場親戚,我幫他的忙也屬情分,但他也給了我不少報酬,既然他這麽慷慨,我也不能吝嗇自己的關系,於是我便去附近縣裡找了一個相熟的、在本地非常有名氣的風水師傅幫他在‘那些’方面出謀劃策,連他在這邊房子的裝修擺設,都是由那位師傅定的方案,他這人也很信這些風水玄學的東西,所以一切都聽從師傅的安排。但不知道為什麽,就在上個星期,我來他家聚餐時,突然發現在他客廳牆上的那幾幅風水畫竟然改變了陳列位置,便問他是不是師傅的意見,他卻說和師傅無關,只是前一天突然心血來潮想換個擺法。我怕這種莽撞的行為會影響他的氣運,便和師傅說了這件事,接著師傅就馬上和他聯系,說當初給他設計這個風水畫陣,是求了菩薩娘娘,娘娘憐憫眾生,這才賜予的指示,可不能隨便更改,恐防影響他現在順風順水的氣運。豈料這次他一反常態,並沒有聽師傅的話,只是隨便搪塞過去。我既然是他表姐,還是得說他兩句,讓他可不能做這種違背‘上面’旨意的事情,可一向和我有商有量的他也沒有聽我的勸阻,依舊我行我素,礙於親戚情面我也不好再多說他,只能任他喜歡。沒想到這霉運來得這麽快,唉,果然觸怒了菩薩娘娘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希望他來生能投個好胎,過點好日子吧……”
風水畫?溫遠放下文件思考著這位死者親屬的話,而平攤在辦公桌上的文件由於材質的原因,自然地展開到了剛開始標注凶案現場的那一頁,上面那張和余奕預知畫作毫無二致的照片映入了溫遠的眼簾,在照片裡透過玻璃正對著的那面牆上,掛著幾幅形狀大小不一,內容各有特點的畫作,有的畫著不知名的人物、有的是風景奇特的景物照、有的則是由線條和不規則圖案組成的看不出是什麽東西的圖畫,而且這些畫作的陳列位置也沒有按照常規的擺放方式,而是不規則的掛在牆上,遠看讓人感覺似乎有著特別的藝術氣息,但實際卻透露一絲不可名狀的詭異。
‘怎麽當天我在現場的時候沒留意這個奇怪的場景呢?’溫遠問起自己來,也許是因為當時被果然存在一模一樣的房子震驚到了,又或許是受突然出現的保安所影響,以致於沒有發現牆上那幾幅陳列異常的畫。
所以這就是老大要我留意的細節嗎?但這意味著什麽呢?雖然因為余奕的原因,這起案件演變成了特殊事件,可是也沒有證據顯示和風水這類玄學有關啊,那麽我應該從這段證詞裡發現些什麽呢?溫遠心中充滿疑惑。
他看著這張彩色的照片,心裡又回想起余奕畫的那幅黑白簡畫,然後合上雙眼,憑借著印象將兩副畫面慢慢地移動到同一個位置,終於兩副畫重合在了一起,兩者之間的輪廓完完全全地相互覆蓋,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溫遠的眼睛猛地睜開來,他突然間恍然大悟!‘對了,就是這樣,余奕的畫是和凶案現場一模一樣的!我把重點搞錯了,是時間!這段話的意思並不是告訴我們這案子和宗教風水有關系,而是提醒我們,在案發前,死者就把現場的細節布置成了余奕畫作裡面的那樣!死者本人是不會預知到自己將會在那樣的現場被殺害的,因為如果他提前知道了事件發展的惡果,那麽他必然不會愚蠢到去布置自己的死亡現場!而且根據死者表姐的陳述,死者本人是非常相信這類風水玄學的,在一般的認知裡,有著這類宗教信仰的人,不會輕易去違逆這種信仰的要求,因此,他在這種情況下仍然固執地要改變這些風水畫的陳列方式,肯定是受到了某種特殊的暗示,甚至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這種暗示的力量所控制。
那麽這種神秘的力量來自於哪裡呢,溫遠握緊了拳頭,他心裡已經隱隱約約有了一絲想法,而這種想法,正和昨天與余奕的交談後所產生的念頭不謀而合。
“未經允許私自查閱警局文件是什麽罪,你可別和我說你不知道。”
正在溫遠竭力思考著兩件事情的聯系時,黃隊的聲音突然從他背後傳來,溫遠被嚇了個激靈。原來他剛才想東西想得太入迷,連黃隊開門進來都沒發現。
說完這話的黃隊自顧自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並且坐了下來,也沒等溫遠反應,繼續說道:“都看完了吧,有什麽頭緒嗎?”
溫遠捏了捏鼻梁,“老大,你想讓我看的就是死者表姐的證詞對嗎?”
“可別亂說,我什麽都沒讓你看,是你自己違規翻閱,我不處理你已經很不錯了。”很明顯黃隊只是想調侃一下溫遠,並沒打算按章辦事。
黃隊的小心思溫遠當然明白,所以他只是淺笑著抿了一下嘴,“對對對,您說的都對。”
黃隊對溫遠的諂諛不為所動,還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溫遠接著說:“在我剛才的違規操作下,不小心看到這件案子的一些資料,裡面關於案件的各種人證物證都顯示,這是一起因私人恩怨引起的報復性謀殺事件,而且嫌疑人也已經抓獲並承認殺害死者一家的事實,看起來已經沒有疑點。”
說到這,溫遠忽然坐直了身子,“但是如果聯系到那個叫余奕的年輕人,竟然提前預知到凶殺現場這件神秘的事情,那麽這個死者表姐的證詞就有點意思了。”
“說說看。”
溫遠輕輕地搖了搖頭,“現在還不好說,昨天我去找余奕談過話,過後我反而有了一個新的想法,不過現在證據太少,而且疑點和巧合都隻集中在這一件案子上,不太具備說服力,我需要在其他地方再搜集一些新的線索來證明我的猜想,所以還需要老大你幫個忙。”
“哼,什麽都不和我說,就要我幫你這個忙,你是從哪裡學來的這種光佔便宜不想付出的壞毛病?!”黃隊向溫遠翻了翻白眼。
溫遠被黃隊一頓搶白,竟然一時語塞。他思索無語,心想不和老大交換些什麽,恐怕今天這個忙他可不會給我面子啊。於是他看向黃隊,臉上再次露出那種諂媚的微笑。
“你可真TM惡心。”
溫遠沒有理會黃隊的一臉嫌棄,將昨晚與余奕會面的過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黃隊。
黃隊面無表情的聽完溫遠的話,然後繼續默不作聲坐在那裡。溫遠也不敢驚擾正在思考的老大,於是也閉嘴不語。
良久,黃隊終於發話:“按照正常人的思維和警察的辦案程序,那個叫余奕的所謂可以預知事件的故事就是一個屁!除了臭,毫無意義。但是,”
他頓了一頓,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似乎正準備陳述一些不可置信的事情。
“如果假設他擁有的這種能力是真實存在的,那麽他給你陳述的關於他的故事,從邏輯上也基本沒有漏洞。唯一的問題就是,你相信他本人,就是他所展示的那樣一個人嗎?像你之前描述的,他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宅男,一個生活中不會和周邊人事發生利益衝突的人,他是否會有這樣的心機和邏輯能力去編造一個虛構的故事去欺騙你?”
黃隊的質問,其實也曾經是溫遠心裡最重要的一個疑問,如果一開始這個故事就是虛構的,那麽之後那些離奇的事情就只是一個笑話而已。
“曾經我也和老大你的想法一樣,我甚至一丁點的懷疑都沒有,一開始我就認定他只是一個閑著沒事乾、缺乏存在感的無聊青年而已,”溫遠還是回答了黃隊的質疑,“但是就在他拿出當年L市的那宗凶殺案現場畫圖之後, 昨天你也看過的,你應該也明白當時的我有多震驚吧。”
“嗯”黃隊沉吟一聲,表示對溫遠的認同。
“就在這之後,我不得不對這個年輕人重新認識,我還故意給他設了一個障礙來考驗他對沁溪園那件事的重視程度,沒想到他出乎意料地迅速完成了考驗,以致我相信他不是那種無聊到追尋存在感的普通人。”
“現在,”溫遠拿起了桌上的那遝文件並晃了晃,“他不僅預言對了凶案的發生,而且從所有的人證物證、包括凶手死者和他本人的關系等這些證據中,都無法證明他和這起凶殺案有一絲一毫的聯系。雖然我和他只見過兩次面,但以我這些年的辦案經驗,在這種人口中探出一點蛛絲馬跡也是不成問題的,可我還是找不到絲毫破綻,所以我實在找不到他蓄意欺騙我的理由是什麽。”
黃隊摸了摸滿是胡渣的下巴,對於溫遠的話他還需要消化消化,不過看來他的心裡也開始有點動搖了,但是要他這個從警多年的老警員相信這世上還有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恐怕還得花一點時間。
“對了,你不是說要我幫個什麽忙的嗎?說說看”突然間,黃隊向溫遠拋出了這樣一句話。
溫遠心想果然還是得交換一些什麽才行啊,他連忙答道:“這忙恐怕得利用一下你黃隊長多年積攢下來的關系啊。”
“什麽?”黃隊皺了皺眉,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打人情牌的事情了。
“我想去見一見當年L市那起凶殺案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