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李衛明分明覺出那個“人影”起身撲向他。
可他卻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灌滿鮮血的眼睛急速靠近,並越來越大,直至…
將他吞沒。
“!”
倏地起身,李衛明隱隱聽見身下“吱呀吱呀”的響動,周圍黑暗不再,明亮一片。
大口大口地喘氣,他卻被眼前泛黃的白被子弄得一怔。
被子?
腦袋一擰,他看見幾張單人床在左手側,擺成一排,鋪著白床單。
床旁邊,還有一個個金屬彎成的架子。
這是…村裡的衛生所?
原來剛剛那雙眼睛,只是個夢。
松了口氣,李衛明聽見堂屋裡響起陣腳步聲,緊接著,門開了。
“醒了?”
一個短發的健壯漢子看見李衛明醒來,咧嘴笑道:
“你小子行啊,到鬼門關還能睜眼。在部隊沒少練把式?”
見到來人,李衛明滿頭的霧水:
“劉叔,我怎麽在這?”
這中年漢子是村裡的村醫,叫劉大剛,李衛明打小兒生的病,都是他給治的。
劉大剛哼了一聲:
“在這就對了。明子,我知道找不見老李叔你不好受,但也別糟踐自己啊,睡村口能有啥用?要不是我今早碰見了,你就沒了!”
“村口?”
李衛明更疑惑了。
他明明是在祠堂附近暈倒的,離村口還有近十裡山路,怎麽會躺在村口?
見李衛明臉上的疑惑不似作假,劉大剛恍然,這小子八成是心裡難受,喝多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幹了啥。
又拍拍李衛明的肩膀,劉大剛歎道:
“再睡會兒吧,餓了跟叔說,叔這吃飯管飽。”
說罷,就要回堂屋。
回過神,李衛明突然想起身上要命的屍毒,當即驚道:
“等會兒劉叔!”
“嘶…怎一驚一乍的?”
聲音有點大,劉大剛嚇了一跳。
也反應過來不妥,李衛明歉意一笑,隨即問道:
“叔,我身上的毒…能治嗎?”
“啥毒?這孩子是不是凍糊塗了?你就是寒氣入體,傷身了。這兩天多吃多睡就行。”
說罷,劉大剛就出了屋,隻留下李衛明在診所病床上發愣。
寒氣入體?
不對啊,他傷口都發綠了,分明是中了毒,怎麽會…
難道劉叔沒看見傷口?
嘩啦兩下,他掀開衣物,卻發現胸口處只有些淤青,沒有傷口。
?
怔了下,李衛明皺起眉。
當時在墓室裡,胸口明明是見了血的,現在怎麽跟沒事兒人一樣?
很快,他便發現出不對。
皮膚下並不是深青色的淤血,而是比青色更鮮亮一點的綠色。
是屍毒的顏色。
他當即明白過來,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傷口奇跡般愈合,再加上隱隱的綠意,只會讓人以為是淤青。
這也是為什麽,劉大剛沒聽懂李衛明說的毒,是什麽意思。
可愈合的傷口是怎麽回事?
還有,是誰把他帶回來的?
忽然間,他想起昏迷前見到的那個黑影。
在祠堂旁出現的黑影。
只會是他了。
可這方圓幾十裡,只有這一個村子有人煙。
而村子離那座祠堂還有近十裡的距離。
山路難行,有誰會沒事兒跑到那去?
一時間,
有個蒼老的面孔從他腦海中閃過,李衛明當即起身,跟劉大剛告了聲別就衝出診所。 很快,他開始敲門。
在隨後的吱呀聲裡,一個蒼老的面容開門出來。
是下墓前拜訪的村長。
能時常去祠堂祭拜,以至於發現昏迷的他的,除了村長這個守墓人,還能有誰?
可眼見來人是李衛明,村長卻怔了下,疑惑道:
“咦?明明,你沒去?”
又打量一下李衛明,發現沒什麽異樣,老人的皺紋舒緩不少,繼續道:
“沒去是好事,好事。進來喝兩口?你上次拿的酒還有半壇。”
這下,輪到李衛明不明白了,當即問道:
“村長,不是你把我帶回來的?”
村長皺起眉,感覺有什麽不對,反問道:
“什麽帶回來?你去哪了?”
……
已經是正午,剛說了幾句話的村長和李衛明坐在村長家堂屋裡,臉色都不怎麽好看。
“這麽說,你兩邊都去了?”
村長的語氣像在審犯人。
揚了揚頭,李衛明知道這個“兩邊”,指的是皇陵和那間地下祠堂,卻不覺著該心虛:
“您老也不說清楚,自然兩邊都去,我回來就是找人的。”
心裡存著氣,李衛明的語氣也不太好。
要不是村長語焉不詳,他何至於差點死在墓裡?
村長卻隻冷笑,嘲諷道:
“怎麽?照你說,我應該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你們這些盜墓賊?幫你們做大做強?”
李衛明也氣笑了,心說差點死在外面的是我,你倒是一肚子氣?
當即回懟道:
“村長,我是回來找人,不是回來盜墓。您要真覺得自己做得對、想的對,我就配合配合您,專門做一回盜墓賊,把您家老祖宗守了幾百年的腦袋拿出來,給大家開心開心。”
“你敢!”
“有什麽不敢?”
李衛明眯了眯眼,冷聲道:
“反正我中了屍毒,沒準明天就死了,趁著有命在,給自己出氣有什麽不行?”
村長窒住,沒那麽硬氣了:
“誰說屍毒能讓你死的…”
“?”
有點沒聽明白,李衛明追問道:
“什麽意思?”
斜了他一眼,村長有些輕蔑:
“你的本事都是你爺爺教的,你就沒想過這大墓,你能進去,他就進不去?”
聽到這話,李衛明愣住。
村長的聲音又在耳邊幽幽響起:
“你猜猜看,這二十多年,他李大中郎將為什麽沒離開過這個村子?”
……
入夜,李衛明躺在自家炕上,腦袋裡一直回憶著白天與村長的對話。
“我第一次見你爺爺,他就已經中了屍毒,跟你現在一樣。”
村長說道:
“他發現這裡的風水能壓製屍毒發作,包括你們一脈祖傳的發丘印,也有同樣的效果。可效果都不夠。”
“只有兩個加在一起, 才能做到完全壓製屍毒,性命無憂。”
“為了活命,你爺爺隨身帶著發丘印,在這裡住了二十多年,一步也沒敢離開。你完全可以學他。”
說到最後,村長還瞥了他一眼,故意挖苦道:
“你年輕,還當過兵,說不定能活四五十年,甚至更久。”
……
今天的月亮圓圓的,李衛明躺在炕上,有點出神。
他暫時沒去想爺爺為何留下發丘印,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
他只知道,如今為了活命,他要麽以命相搏,去外面的世界尋找能解除屍毒的新機緣。
要麽,就只能留在這個與世隔絕的村落,直到老死。
按說沒什麽好猶豫的,他一點也不想在這巴掌大的地方被困死,可問題是…
誰知道屍毒發作是什麽下場?
也許是化身僵屍,又或許會以活人的身份,化身旱魃那種怪物,都有可能。
那比死還難受。
兩兩相比…留下好像是最好的選擇。
就像爺爺一樣。
蜷了蜷身子,窗中木框的陰影印在他身上,一道一道,像關押犯人的圍欄。
月色如水,院子裡連蛐蛐的叫聲都消失不見,寂靜的屋子裡,只有李衛明平靜綿長的呼吸。
像睡著了。
呼吸間,他忽然起身,臉繃得緊緊的。
“什麽都不能做,跟死了有什麽分別?”
清冷的月光一下映亮他的臉,卻不見狠戾,只有熊熊燃燒的野望:
“去他娘的生死,我要熱烈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