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左右是怎麽分出來的呢?
不是單純的上下左右這四個字,而是上下左右的這個概念。
好像只要一件物品是客觀存在的,並且擁有一個“箭頭”,就會自然而然地出現上下左右,或者往大了說的,方向的這個概念。
但如果這個概念消失了呢?
方向這個概念消失了的話,人又要怎樣行動呢?
陳樂道不知道。
也正因為他不知道,所以他現在完全是被荊蘭拉著,或者說是“拖”著前進的。
他在踏上樓梯的第一步時,就感覺到不對勁了。
如果說一個人踏上階梯之後,體內的“陀螺儀”反饋給他的信息裡,說你整個人倒吊了起來,那會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
你可以明明白白地看著自己,確實是踏在樓梯上,自己也是正兒八經地“正立”在這個世界裡。
但是你的身體告訴你,你全身的血液都在朝著腦袋那個位置湧去,你的大腦也仿佛在緊緊地貼著你的頭蓋骨……
就在這瞬間的天旋地轉之下,荊蘭又“拖著”陳樂道再往上走了一步。
這下子是“正”過來了,但是給陳樂道的感覺是——他往左走了一步。
而且,突然倒吊過來,然後又突然正立,那種血液突然湧向大腦,接著又突然從大腦離開的感覺……
陳樂道頭暈目眩,還想吐。
他知道,這是因為體位劇烈變化,導致腦補供血不足,從而出現頭暈甚至頭痛的現象。
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是深呼吸,呼吸足夠的新鮮空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這種症狀。
其實最好的辦法是不要動,等到自己的身體穩定下來,血液流通正常了,大腦適應這種狀態了,才接著行動。
但是荊蘭不給陳樂道這種機會,她以正常上樓梯的速度,拉著,拖著陳樂道,一路往上走。
失去了方向的陳樂道強忍著從大腦腦乾不斷傳來的腫脹感,拚命地壓抑著雙眼不停鼓動,就像要爆出去的感覺,咬著牙,跟著荊蘭的手的指引,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事實上,他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往上走,他覺得自己的每一步都朝著一個可以讓他無比驚喜的方向上走的。
好吧,其實是驚嚇。
就在陳樂道越走越昏頭,隻覺得自己腦袋裡的灰質,白質,腦乾,小腦,胼胝體等所有有的沒的腦組織都成了一團漿糊的時候,荊蘭突然一聲驚呼,嚇得陳樂道直接“好了”。
就是這麽一聲聽起來也不大的叫喊,讓陳樂道“醒”了過來。
所有的不適感統統消失了。
比大羅金丹的效果還要好。
但是當陳樂道提起精神,往荊蘭那邊看過去的時候,他看見了一件不好的事情:荊蘭手機的燈光突然開始一閃一閃的。
陳樂道不知道這事代表著什麽,但是他的潛意識告訴他,沒有比這更糟的情況了。
“你手機沒電了?”
陳樂道問,可以聽得出,他的呼吸很不順暢,就好像剛剛跑完十公裡長跑一樣。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跑這麽遠會不會猝死就是了。
而荊蘭的回答,或者說反問,卻讓陳樂道有種歐亨利式的感覺:“發生了什麽?”
這時他才反應過來,荊蘭的眼睛是看不見的。
也許是荊蘭剛才的一系列行動,都和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別,讓他覺得荊蘭,真的是個正常人了……
“你手機上的燈,
一閃一閃的。” “哼——”
荊蘭冷哼一聲,低聲道:“shit,還是出來了!”
“出來了?什麽出來了?還有你剛才到底在叫什麽?看到,不,聽到什麽了嗎?”
“只是一種感覺。”
荊蘭往後退了一步,她好像完全不受“方向”的影響,一點不適感都沒有。
只見她和陳樂道同處一個身位——因為剛才需要她拉著陳樂道走,所以她一直領先陳樂道一個身位,現在他倆平行了。
“現在,你每走一步,就往前揮幾下你手裡的鐵棍!”
“為什麽?這烏漆嘛黑的一片裡面,有什麽神神鬼鬼的東西嗎?”
作為一個“盲人”荊蘭的在手機屏幕上輕點幾下:“如果是神神鬼鬼就好了。”
她這種謎語人一樣的行為,真的讓陳樂道很頭疼,因為直到現在為止,陳樂道都不知道他要面對的是什麽鬼東西。
那種被未知的事物包圍,而自己卻對它們的客觀存在一無所知的感覺……很不好受。
用個比較古怪的比喻就是:你知道你身體的某個部分很癢,但你就是撓不到。
氣不氣?
雖然陳樂道心裡有無數個問題憋著想問,但是他也知道現在不是個問話的好時候,他只能照著荊蘭的話,一邊緩慢地跟烏龜一樣往上走,一邊揮舞起手裡的鐵棍。
由於主動權現在在陳樂道手裡,所以他得以走一步,停一下,用來適應那種突然變幻的方向,用來平衡自己的身體。
同時,他也能停下來,好好地揮舞鐵棍。
問題在於……
有點不對勁。
每一次揮舞鐵棍,陳樂道都感覺到不對勁。
每一次揮舞鐵棍,他都覺得自己好像的動作受到了一些小小的阻礙,並不是那種撕裂空氣時的阻滯感,而更像是……
他感覺到自己的鐵棍就好像是觸碰到了一種正在腐爛的肉塊一樣。
扭頭一看,荊蘭手機那一閃一閃的燈光,卻什麽都沒照出來。
“空氣裡到底有什麽?”
終於,在走了兩步階梯之後,陳樂道還是憋不住了,這種被不明物體包圍的感覺,那種在鐵棍上傳回來的怪異的觸感,真的很惡心,惡心到陳樂道沒辦法忍受的那種。
“我好像碰到了一些古怪的東西……”他說,語氣中帶著幾分顫抖:“一些肉塊?一種,類似於腐爛的肉塊一樣的東西!”
荊蘭握緊了他的手掌:“別在意,幻覺而已。”
“幻覺?我覺得現在的我很清醒!我對自我的這個界定不存在認知障礙。”
陳樂道停下腳步,既是為了向荊蘭發問,也是為了穩定身形。
無定向的方位切換讓陳樂道很是難受,他需要緩一緩?
“告訴我,我們到底要面對什麽東西?”
“你不會想知道的。”
“呼……”
荊蘭那油鹽不進的態度讓陳樂道很是惱火,但是現在的他又沒到可以徹底脫離荊蘭幫助的程度。
他還需要荊蘭。
他對這個“幻覺”,或者說這個“真實”的世界一無所知。
而荊蘭,擁有著最珍貴的情報?
“這已經不是我想不想知道的問題了!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怕我就算沒有因為幻覺而發瘋,也會因為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而搞得神經衰弱!”
荊蘭沉默許久,在那一閃一閃的燈光下,陳樂道隱約看到,她的臉上浮現出掙扎的神色。
“非要說的話,那種東西應該叫太歲吧?”
“太歲?”
荊蘭手掌動了動,示意陳樂道接著走:“邊走邊說吧,停在這裡太危險了。”
陳樂道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往上踏走一步。
這次是倒吊,感覺很不好受。
不過可能是陳樂道做好了心理準備,再加上剛才走了這麽一段路,已經有點適應了,所以也不至於頭昏腦漲。
就還是有點想吐罷了。
“你說的太歲,是什麽玩意?”
忍住從胃部湧上來的灼燒感,陳樂道穩住自己的腳步,穩住自己的身形,向荊蘭問了下去。
“簡單來說,就是一種黏菌複合體。”
“我知道太歲是什麽東西,不過我是在問你口中的太歲是什麽東西!”
荊蘭的手晃了晃,讓手機的燈光照射到了樓道的兩側。
雖然荊蘭的燈光只是一閃而過,但是陳樂道還是看清楚了,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附著在牆壁上的藤蔓,而藤蔓上的結,則是一個又一個人頭。
它們和不久前,陳樂道掀開窗簾時看到的人頭沒什麽兩樣——眼部充血,皮膚乾癟,頭蓋骨不翼而飛,大腦像是心臟一樣在空氣中跳動。
同時,陳樂道也看出來了,它們好像,懼光。
雖然它們好像被剝奪了聲帶,不,是它們的存在本身就被剝奪了一切的聲音,它們哪怕是在蠕動也好,也沒辦法在陳樂道的耳膜裡留下哪怕一絲一毫的痕跡。
但即便它們發不出任何聲音也好,陳樂道也能從剛才的“驚鴻一瞥”——不,是驚悚一瞥中,看得出它們對光芒的極端厭惡。
“它們的名字叫太歲?”
荊蘭拉了一下陳樂道,示意他接著走:“不是,它們……不,是它,它是人,一個吃了太歲,從而被太歲寄生的人。”
陳樂道一愣,還想再接著問下去,卻發現他的下一步,已經是平地了。
他到了樓道裡的交接處。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荊蘭手機上的燈光徹底熄滅了!
完了!
陳樂道下意識地想要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接下來他的情況也變得萬分危急。
“嗶——#(+fjndbs-'#+”
黑暗中,再一次傳來了那仿佛要強鑒陳樂道耳朵一百遍的噪音,那足以使人類耳膜感覺到被實體衝擊的音色,使得他的意識在瞬間被攪得粉碎。
那完全模糊了現實與幻覺的分界線裡,那不知是現實還是幻覺的黑暗中,一條鑲嵌著寶石的“紅薯”歪歪斜斜地扭著過來……
“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