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大哥的話，我怔在了原地，腦子似乎消化不過來剛才的內容。這練武就是要把人練成獸?

　　我注視了一下大哥的眼神，那堅毅而又冷峻的眼神透著一股寒意。仿佛是荒原上的一頭狼，正在盯著自己的獵物。

　　從這眼神裡，讀不出任何的感情，反倒是有一股戲謔的含義，似乎對方的腦海中正在預演著接下來要發生的捕獵，而作為勢在必得的一方，他正在盤算著獵物的死法。

　　練武，是要把人練成這樣?

　　不會的！我認識大爺十年了。這十年間我從沒在大爺處見過這種眼神。大爺說不上慈眉善目，在練拳的時候也嘗嘗對我大呼小叫，但他的眼神永遠是深邃而平和的。

　　很多時候，我練功的時候不開竅，大爺是會凶我的。即使他的語調再怎麽嚴厲，他的表情再怎麽陰沉。他的眼睛，還是如月光下的一汪池水，平靜而深邃。他的眼神永遠永遠充滿著包容，能容得下我的小毛病，能容得下退休後一個人的寂寞，更能容得下這個大千世界的芸芸眾生。

　　如果真的要成獸，也不一定要成為凶獸不是?

　　獸還分凶獸，瑞獸呢。而且即便是凶獸，還能被菩薩收來做坐騎，成為護法，造福一方不是?

　　所以，也許就跟大爺說的一樣。他給我造了一把沒有子彈的槍。即便，把子彈填上，槍畢竟也只是槍而已。用槍的人才決定一切。用槍來作奸犯科，那麽槍就是凶器;用槍來保家衛國，那麽槍就是正義的力量。

　　想通了這一節，我迎上大哥的眼神，很肯定的說:“我想知道。一方面，跟大爺相識十年了。我也把他當做親人了，他留給我的東西，我想有始有終，也算對他老人家有個交代吧。第二，我練這門功夫也十年了，對我自己，也想有個交代。而且，既然是真東西，我更要對它有個交代。不能真東西到了我這裡就變假了。”

　　聽我說完，大哥眼中的冷峻褪去，換上了一抹溫柔的關懷和鼓勵。他的眼角低垂，和上揚的嘴角連在了一起。

　　“行。有這股信念就行。”大哥點了點頭，“其實，所謂成獸，是讓你更純粹。動作更純粹，行為更純粹。所以，練著練著，你的思維也會更純粹。這份純粹，在世人看來，可能會顯得有些離經叛道。武人，做人做事都追求一份純粹。在大是大非面前，我們能站的住。了可是啊，生活中哪有那麽多大是大非，更多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和家長裡短。面對這些分不出是非的瑣事，武人平時要帶著面具活。這麽活，會累。你要有準備。”

　　聽到大哥這麽說，聯想到大爺的生平。我似乎懂了些他的落寞，卻又說不上來。我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你在亮架子的時候，確實能做到單重。只不過，你的單重是人為的單重，並不自然。”大哥指了指我，“你走幾步給我看看。”

　　我聞言照做，走了幾步之後，大哥叫停了我，說道:“你看，你起勢和落定的時候，確實能保證重心只在一隻腳上，但你在移動的過程中呢?”

　　我仔細回想起了剛才的動作，突然發現了問題的所在。我一動起來，又把重心調回了身體中心，只有到最後一步的時候，才把重心落回到單腳上。也就是說，我只有固定的動作是單重的，運動的過程，又回到了雙重的狀態。

　　看著我若有所思，大哥並沒有說話。他慢慢起身，在我面前踱起步來。

　　仔細看大哥的動作，他每一步下去，

重心都落在一邊。一步踏出去，身體的重心就直接滑到支撐腳那邊了。即便是慢慢踱步，但每一步都像是在衝刺。　　這種步態表面上看跟常人相似，但常人走路，都是以腰為中軸，左右扭動胯部來跨步。這麽一來，人的重心一直在中軸線上沒有移動，只是看著腿部肌肉的上下做功產生推力推著人往前走。

　　大哥的步態則不同，他的背部直立，跟接地的腿永遠在一條線上。也就是說，他重心的中軸並不是從頭到尾椎這一條，而是接地腳的腳跟到後腦的連線。

　　也就是說，大哥他並不是單純的往前移動。他的運動軌跡，以為重心產生的斜角的緣故，更像是地球的公轉一樣，是由左右的旋轉產生的勁帶著身體往前。

　　繞了一圈之後，大哥停住了腳步，雙手環抱，饒有興趣的看著待在原地怔怔出神的我。看我沒有說話，他又慢慢踱了起來，給我思考的時間。

　　我一時琢磨的出了神，沒注意身邊的環境。猛地一下，背後被推了一把。嚇得我一個踉蹌，往前奔了幾步才頂住身型，猛地一回頭，看得見大哥雙手還保持著推出的動作，笑眯眯的看著我。

　　“怎麽樣?剛才那幾步，找到感覺沒?”沒等我問話，大哥先聲奪人。

　　“啊！”被這麽猛地一問，我的思緒仿佛被劃開一道口子。剛才我的思路一直在大哥是怎麽走路的，完全沒回到我自己身上。

　　現在被這麽一問，我的思路瞬間收縮了回來。對啊。剛才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我悶著頭往前衝的這幾步，完全沒時間抬腿，只是頭本能性的往前躲避襲來的力量。然後，頭一動，身體自然就跟著動了。

　　我仿佛抓到了一些頭緒， 不由脫口而出，“難道，重點不在腿，在頭?”

　　“對咯！”大哥讚許了一聲，“腿的跟在胯，胯又通過脊椎連著頭。所以啊，想改腿，重點在頭。頭啊是人身上最重的部位，而且只有一根並不怎麽堅固的脖子跟身體連著。頭一錯位，重心就歪了，身體自然就會去跟著找平衡。人為的動，是腦子想好了，指揮腿去動。自然的動，腦中只要用方向，有個念想，頭向著那個方向去靠，身子自然就會追上去。”

　　聽完大哥的解釋，我試著特意讓頭往前探，果然在即將失去平衡的一刻，腿自然就往前邁了一步來保持平衡。而這個時候，因為重心已經隨著頭往前移了，所以那一步踏上之後，整個人的重心剛好落在前腿上。

　　“這，這…”這一發現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一道門，我激動的有些無與倫比。這武術的竅門，原來這麽樸實無華，但往往就缺少捅破窗戶紙的那一句點破。

　　“剛咱們過手的時候，最後那一下，你是先勾住我的腳，再想把跨步移過來發力。這樣就慢了啊。你勾住我的腿的時候，我已經有了察覺，等你再想發力，我已經做好了準備。自然發不動我。”大哥一邊做，一邊重做了我剛才的動作，“如果，你掌握了單重，重心能跟腿一起動，發力和勾腿是一體的。那我就沒有時間來準備。收發一體，這就叫自然。”

　　我試著做了一遍，少了移胯的過程，腳一到位，身子就到了。整個力確實就流暢了，沒有了停滯。

　　原來，弄了這麽久，我差的只是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