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已是踉蹌入城,來到了周小發租賃的簡陋暫居之地。
此時已是未時二刻,炎熱至極,但這蝸居之處還算陰涼。
周小發略向雛龍描述了一下幻境之中發生的事,但瞞了些情節,比如在入夢的幻境中他親手殺死了雛龍,險些崩潰之事,那暴怒之中悟得的驚世一刀,還有在那虛無之中聽聞雛龍深情獨白之事。他並不知雛龍臉皮薄,但以他之所見,還是不要告訴雛龍為好。
雛龍則一邊聽著,一邊燒水沏茶,像極了持家內人。
“聽你如此一說,只怕你便是中了那迷天盟弟子的幻術。”雛龍略微沉思,說道。
“迷天盟擅長這種迷幻之法嗎?”
“聽聞迷天盟以前是京城江湖勢力霸主,而那二聖主便將迷幻魅惑之道修到了極致,恐怕那紫袍女人就是二聖主手下弟子。”
“可我僅是剛入江湖不久的小角色,武功也差,迷天盟為何會盯上我?”周小發疑惑道,他似是卷入了某種不可告人的江湖紛爭之中。
“我此行來找你,便是想告訴你一些事。”雛龍此時面色一正,放下燒沸的壺,出言道。
“是那丟失的追魂絕技?”周小發此時頭疼稍緩,欲抬手摻一杯茶喝,隨口問道。
“不是那個,是……等等!?”雛龍紅唇繃圓,一臉難以置信。隨後她謹慎地望了望四周,低聲道:
“這事可是絕密!只有各大長老與宗師知道!”
這迷幻之術好生恐怖,竟能在幻境中套出些許情報!周小發心裡暗凜,見雛龍一臉凝重,連忙岔開話頭,繼續問道:
“那你約我去那十裡驛是作甚?”
雛龍盯著他,無奈地放棄了追問,她實是不願懷疑周小發,只因……想到此,她靈動的雙眼之中便是充滿了幽幽怨色。繼續說道:
“前些日子,汴京城外十裡驛有一藥王谷九靈弟子遇害,是你自在門同門。我聽聞此事便去調查了一番,在那弟子身上尋得一卷書文,應當是此人記錄的每日自述。”
雛龍從腰部的隨身行囊中,拿出一本書,輕輕地放在案牘上。
“我希望你看看。”
周小發飲了一口,拿起書端詳了一番,只見整書破敗,皺巴巴的封面沾了血,微微發黑。此書無名無題,書肩用了紫色的絲線裝訂,但線頭已是冒了出來,隨時可能散落。
他未想他,直接翻開了書。紙張除了淡淡的血氣,還有較鮮墨味,想必書主近日才寫下,便遭了不測,好生唏噓。
那字體秀麗,似是女人之筆。
“我師從自在門,乃藥王谷九靈派弟子,杜雨箐。”
“妄活二十年,竟從未發現如此驚天秘密!”
“懶殘大師(葉哀禪)於少時告訴我,我是諸葛師叔在盛家莊滅門一案中尋回的幸存者,與無情師兄一樣是繈褓孤兒,我被人下了蠱毒……”
“但自在門不僅收了我,還收了數十萬與我一樣被下蠱,手上有蠱紋的人。”
“他們為何培養了如此之多的人……”
“我時常夜夢遇魘,但不曾記得夢見了什麽。”
“我幼時的記憶異常模糊,甚是已想不起了。”
“我年少時的記憶亦開始變得模糊,恐數年後便是徹底抹除。”
“但僅有幾處畫面,我一直不能忘記。”
“山,雨,高大的白發男人與咆哮的驚雷。”
“為什麽我的名字,師父讓我自己取。
” “我是誰?”
“那數十萬同門又是誰……”
字到此處便是終了,或是文主沒來得及新寫,便是命喪黃泉。
雛龍看著沉默的周小發,盡可能地使自己的聲音輕柔,道:
“你有權尋找真相。”
然而她所不知,周小發的心態已是發生了一絲變化。
這段文,在周小發心裡掀起了滔天驚浪,因為他從未思考過這些問題,如此細細一想,便已是恐極。他甚已忘記了這手上的蠱紋,從不知何時起,他的記憶亦是愈來愈模糊。像與雛龍相遇之事他甚至已經不記得是幾歲之事,還是在那幻境之中才猛地想起;而後少年時修煉武藝,與人切磋之事,細節已然全無,幼時更是一片虛無。這近二十年,這行走的江湖,難道也是一式通天幻境?一場無法醒來的夢?
我是誰?
那數十萬同門又是誰?
以前,發生了什麽,為何我毫無記憶?
那娟秀的字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擊在周小發混亂的腦海之中,入幻的後遺症似是又顯。此時他頭痛欲裂,雙眼發黑,手掌顫抖不已,似是又要被人抽了七魂六魄,遣回到那身不由己的虛無洞天中。
雛龍被周小發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忙握住周小發顫抖的手,關切道:
“周小發!你怎麽樣!”
感受到那冰涼小手帶來的觸感,那頭疼仿若被壓製一頭,腦中的混沌也是消散一二。
“我……我……沒事。”周小發抽出雛龍的小手,猛地端起茶杯,將裡面的熱茶一飲而盡,劫後余生般地大口喘息著。
他一直腳踏實地,步履堅定地在這江湖之中行走。這些疑問,雖足矣將他打倒,但堅強隱忍的碎夢弟子硬生生按捺下了心中雜念;他雙眼變得銳利,目光如刀,語氣堅定道:
“我隻知我是一名碎夢,需持無情刀,行仗義事。我的來歷我雖無法改變,但不會阻我行走江湖。我,周小發,必會斬妖除魔,還這江湖一個太平!”
雛龍呆呆地望著意氣風發的周小發,感受著他那滿腔的熱血,久久不言。片刻後遲疑道:
“可這江湖無情……”
周小發笑了,笑得像是一個天真的童子,看著窗外嫩綠的翠柳,道:
“那時你我素不相識,我便也站了出來。”
“你……認出我了……”雛龍刹那間滿臉通紅,目光閃爍,但隻持續短暫一瞬,臉上便露出了傾城微笑, 欣然道:
“你還是像小時候那麽傻。”
她心想,也只有傻子才會像周小發這般,如此堅定地行走於這食人的江湖罷。
烈陽下的青柳聽聞那豪情壯志之言,隨風飄蕩,亦是以此讚許。
周小發思前想後,還是決定把那刀的事告訴雛龍。畢竟雖不知雛龍功力等階,但在那幻境之中他根本不敢正面硬接她的劍氣,還能防住他的攻擊,定然遠勝於他。
“我在幻境中悟了一式絕技。型如追魂,但非追魂。”隨後周小發便細細向雛龍描述了出刀時的心境。
“我本是極度憤怒,但那時卻心中無怒無喜,似是失了情般。雖然我像施展追魂絕技一樣以身化影,但實則感覺淡出了那一方天地。而我並未出刀,只是出言問了一句,那刀像是斬了歲月,便已經穿她而出……”
雛龍皺著眉,細細思索著。這技雖像追魂,但又非追魂,似乎是凌駕於追魂之上的無上之術。可這周小發乃三階功力,如何以那孱弱的內力爆發出如此驚駭一刀?
“那你現在還能施展那刀嗎?”
“不能,我需要進入那種說不清的狀態才行。”周小發搖頭道。
雛龍左思右想,也沒什麽眉目。即便是龍吟執法弟子的她,雖閱過不少古法殘卷,但從未聽聞如此刀法,故而鄭重囑咐道:
“你可千萬別與他人說,否則江湖上肯定不少邪士會來殺人奪寶。”
“好啊,我聽你的。”
周小發隨即答應,憨厚一笑。
“噗……傻子周小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