糸見沙耶加一進旅館木門，看見大廳堆積如山的禮物。

　連櫃台後、收銀員站的位置都放滿了。

　透過禮盒與禮盒之間的縫隙，糸見雪看見牆壁上的價目表，以及一副寫有俳句的字畫。

　依稀能看清「...約姿...合歡花帶愁...」的字樣。

　“伊勢巫女的嫁妝?”糸見沙耶加指著禮物問。

　“我還沒求婚，哪來的嫁妝?別人送的，祝賀我成為本州神主。”源清素關上旅館木門，回答道。。

　“都有些什麽?”糸見雪說，她對修行者的送禮很好奇。

　“不清楚，感興趣可以拆開來看看，喜歡的拿走。”源清素不在乎地說。

　神林禦子發出聲音——只有源清素能聽清的、稍稍加重的鼻息聲。

　“可以嗎，神林小姐?”他請示。

　“問我做什麽?”神林禦子一臉奇怪地反問。

　“嗯哼。”源清素像是被灰塵嗆到了，對糸見姐妹說，“你們隨便拿。”

　糸見雪已經對這些禮物失去興趣了。

　糸見沙耶加心裡笑妹妹太年輕，這點挫折就心生不滿，還怎麽迎難而上?

　這可不僅是一條布滿荊棘的路，更是一個野獸橫行的黑暗巢穴。

　“我看看！”糸見沙耶加挽著袖子，興趣昂然地翻找起來。

　“姐姐！”糸見雪舉得太丟臉了。

　“這個是什麽?太陽鏡?不對。”糸見沙耶加單手抖開說明書，“「聚集陽光」，陰陽寮送的，沒意思。”

　“水天宮的母子犬?這個給爸爸，讓他放醫院，以後來生孩子的孕婦們安全了！”

　“六把小劍?嗯——，「隕石製成的飛劍，搭配神兵咒，威力倍增」，這個好， 給千歌了！”

　“天鬼面具， 飛行不需要神力。”

　“狸貓藥丸，吃下一粒可以變成狸貓， 持續二十四小時。”

　“式神鹿茸，生精益血，補腎壯......”沒念完說明書，糸見沙耶加扭頭問源清素， “你要?”

　“我雄心勃勃、勃然大怒， 且生生不息。”沒有綾子在，源清素是自由的。

　糸見雪微微偏過臉去，臉紅了。

　神林禦子瞅了他一眼。

　“我可沒說髒話。”源清素擺出無辜的姿態。

　“那給我爸了。”糸見沙耶加又將這式神鹿茸夾在腋下。

　“白蛇粉，抑製衰老， 給我媽。”

　“葛飾北齋的美人圖， 加快魅惑咒的修行，給優花。”

　“舞璧，封印了十只會跳舞的式神，需要的神力很少， 嗯——， 拿回去給妹妹玩玩。”

　糸見雪想開口拒絕，但她對式神很好奇，所以默認了。

　一番奮戰後，糸見沙耶加拿了九個盒子， 兩個大， 七個小。

　“真的可以拿走?”她再次向源清素確認。

　“當然。”源清素笑道。

　神林禦子剛才的反應，不是對這些東西在乎， 是源清素要把他的東西送人， 竟然不經過她的允許。

　她什麽都要管——綾子不在，她也是自由的。

　“小雪，來， 幫姐姐拿一點。”

　“姐姐你真是。”

　嘴上抱怨，糸見雪還是伸出手， 替姐姐承擔了一部分， 這裡不僅有她的， 還有給父母的。

　就像父母去神社，為孩子許願， 買一個護身符，而孩子出門一趟， 特別是去景區， 也會想著給父母買禮物。

　手上的東西雖然不是買的， 但父母收到一定會開心。

　能讓父母開心，糸見雪忍下這份羞恥。

　“對了，清素君，”糸見沙耶加想起似的說，“這可不是聘禮，最多算我們的分手費。你要想娶我們姐妹，最少兩層樓這麽多的禮物。”

　“別胡說了。”糸見雪受不了自己姐姐。

　源清素也開始後悔了。

　四人上了二樓。

　糸見沙耶加看著同樣被塞滿的樓道， 又看看手裡的幾樣禮盒。

　源清素看出她的心思，開口:“下次再選吧。”

　“你說的。”

　“我說的。”

　上了三樓。

　同樣被塞滿。

　“我改主意了， 兩個人，兩層，但我們是姐妹花， 有特殊的玩法，再加一層，三......”

　“沙耶加！”糸見雪已經不是害羞， 而是生氣了。

　‘你啊。’時時刻刻窺探源清素想法的玉姬，溺愛又無奈——又有點像是在取笑——地歎道。

　‘這又不是我能控制得住的。’

　‘別一邊和我說話，一邊想這些下流的東西。’

　姐妹花玩法很多，確實值一層。

　在玉姬的訓斥聲中，四人來到四樓。

　也被塞滿。

　糸見沙耶加張開塗了紅色口紅的嘴唇，準備說什麽，“姐姐！”兩個字，已經從糸見雪塗了唇膏的晶瑩嘴唇中，擲了出來。

　“小雪，我在這裡呢，這麽想姐姐啊。”

　糸見雪知道自己又被姐姐戲耍了。

　“這兩姐妹很有意思。”源清素笑著對身邊的神林禦子說。

　“你喜歡?”神林禦子歪頭，也笑著問他。

　“我想的是，將來我們的孩子，說不定也會像她們這樣互相打鬧。”

　“誰知道你怎麽想的。”

　“你死去的母親可以替我作證。”

　‘我可以作證，這小混蛋想出好幾十種姐妹的玩法！’

　‘你別胡說！那是剛才，我說的是現在！’

　終於來到五樓，脫了鞋，往裡走幾步，入眼就是一間寬敞明亮的客廳。

　客廳大致分成三個區域，被爐區、沙發區，以及餐桌區。

　姬宮十六夜正坐在沙發區的落地窗前的搖椅上。

　搖椅邊的小桌上，剛泡的茶還冒著朦朧的熱氣，手裡看的書是《孕產大百科》，封面是一位大肚子年輕母親。

　“十六夜，新年快樂！”糸見沙耶加主動打招呼。

　“新年快樂！”糸見雪也跟著說了一句，微微低頭行禮。

　姬宮十六夜視線從《孕產大百科》上投過來，她說了一聲“新年快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回到書的世界。

　“是她懷孕?我還以為是你呢。”糸見沙耶加悄悄對神林禦子說。

　她知道神林禦子不喜歡說話，可能會不理她，所以她不等神林禦子回答，繼續說:

　“因為我看得出來，清素更愛你。”

　“清素更愛禦子?”北海道巫女端著一盤水果，邊吃，邊從廚房走出來。

　“清素更愛禦子?”姬宮十六夜放下書。

　“什麽清素更愛禦子?”綾子從廚房出來，她可不允許在小夜子懷孕——即將——的時候，源清素說更愛另外一個女人。

　她今天沒穿和服，白色毛衣、修身牛仔褲，搭配可愛的圍裙，手裡拿著剛切完水果的刀。

　“什麽‘什麽清素更愛禦子’?”源清素一臉驚愕。

　“我猜錯了?”糸見沙耶加一臉糊塗，“原來你更愛十六夜。”

　“......”

　姬宮十六夜端起茶杯，笑吟吟地看著這邊。

　神林禦子好笑地笑起來，她對綾子說:“阿姨，這是糸見沙耶加，還有她妹妹糸見雪，是清素的朋友。”

　“阿姨好，我是沙耶加，新年快樂！”被介紹給長輩了，糸見沙耶加只能放棄剛取得的戰果。

　“阿姨好，我是小雪，新年快樂！”糸見雪不知為什麽有些羞怯，目光躲躲閃閃的。

　“新年快樂！”綾子露出溫柔又開朗的笑容。

　“阿姨，您真年輕，我還以為是清素的姐姐呢！”

　“哪有！”綾子的笑更自然了。

　“真的，您看的您皮膚，多緊致啊！還有這腰，天哪，不會比我還細吧！”

　糸見沙耶加將手裡的東西，隨手全塞給自己羸弱的妹妹，雙手去箍源清素老媽的腰。

　“哈哈，癢，別鬧了！”

　算上打招呼，一共三句話，兩人已經像姐妹一般融洽了。

　這就是醫院大小姐的交際能力?

　“怎麽還送禮物啊?多麻煩！”綾子看著糸見雪捧著的東西，笑道。

　“這個......要怎麽說才好呢。”姐姐支支吾吾，嘀嘀咕咕，還咳嗽似的把手放在嘴邊。

　糸見雪臉埋進手裡的禮物裡，丟死人了。

　源清素的表情很複雜，不知道該不該笑。

　白發的仙藻巫女，吃著碟子裡的水果，進入了學習狀態，她在學糸見沙耶加。

　“六出花。”姬宮十六夜忽然開口。

　“嗯。”六出花看過去。

　其余人的注意力，也都被吸過去。

　“如果我沒猜錯，”姬宮十六夜放下茶杯，手指敲打搖椅的扶手，“你吃的應該是我的水果。”

　北海道巫女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碟子，裡面是切好的水果，量很少，但種類豐富。

　是綾子給她新的寶寶的。

　“嗯。”她六出花拿起一粒藍莓，放進嘴裡。

　“那你還吃?”姬宮十六夜問。

　“好吃。”北海道巫女又拿了剝成兩半的草莓。

　“小花想吃就吃，小夜子，我再去給你準備！”綾子笑著安慰。

　“媽，你坐下來休息，我去。”源清素攔住母親，不管她的反對，直接取下她的圍裙，自己套上。

　神林禦子伸手，替他系上後面的繩子。

　“怎麽樣，有模有樣吧?”源清素向她們炫耀圍裙·源清素。

　“像鰻魚鑽進蝸牛殼。”糸見雪給出中肯的評價。

　“......”

　客廳裡一陣笑聲，穿著小號圍裙的源清素，確實很像勉強擠進蝸牛殼的鰻魚。

　“哼。”源清素奪過母親手上的水果刀，在心裡把她們全打了一頓，然後得意洋洋地去了廚房。

　“對了，多準備一點，我們也要吃。”綾子吩咐。

　“知道！”

　白子不在廚房。

　她、還有諾依，和早上來拜年的上原萌枝一起，溜出去玩了。

　上原萌枝有了壓歲錢，以一副要買下整個東京的氣勢，坐渡輪去四國島，為香川縣的經濟做貢獻去了。

　順便說一下，白子身上的錢比源清素還多，諾依也是。

　源清素洗了手，開始處理水果，擺滿五個碟子。

　“水果來了。”他一手拿兩個，頭上頂一個。

　“分兩次端。”神林禦子說。

　“在家裡用神力不就好了?”幾乎同時，姬宮十六夜笑著開口。

　源清素沒理她們。

　“給，這是你們的。”他將手裡的四碟，放在綾子、神林禦子、六出花、還有糸見姐妹中間。

　然後走到姬宮十六夜所在的搖椅前，取下香葉冠似的取下水果盤。

　“小夜子，這是你們的。”他說。

　“你們?”姬宮十六夜愣了一下，隨後噗嗤一下笑了。

　她用翻開的《孕產大百科》，擋住秀氣的鼻子、明豔的嘴唇，只露出一雙笑成彎月的眼睛。

　明亮的陽光，藍色的瀨戶內海，前幾天剛擦乾淨的落地窗，正在笑的姬宮十六夜。

　如果拿的不是《孕產大百科》就好了。

　是《孕產大百科》也關系，依然有一種令人傾倒的迷人魅力。

　源清素脫掉圍裙，在沙發上挨著自己母親坐下，綾子遞給他插了牙簽的蘋果。

　源清素接過，邊吃，邊說:“媽，小雪是我認的妹妹，您可以把她當女兒。”

　糸見雪一愣，此時她根本沒時間去思考，做了妹妹，還能不能做老婆的問題。

　她在想——要不要喊媽?

　“妹妹?好呀！”綾子發自內心地笑起來，“我一直想要一個女兒，小素小時候，我給他穿裙子，打扮成......”

　“綾子小姐，我的母親大人，這件事您要說幾遍啊！”源清素恨恨地將牙簽丟在桌上，力度大概是捏住蚊子，但又不捏死的程度。

　“也是，要做父親的人了，不能再提穿裙子的事了。”綾子十分認可。

　源清素又拿起一塊蘋果，邊咀嚼，邊盯著自己母親，直勾勾的。

　綾子視而不見，對小雪說:“小雪，以後叫我媽媽或者母親吧。”

　糸見雪遲疑了一小會兒，低聲說:“......母親。”

　這句話像投進水裡的石頭，綾子臉上的笑容，像被石頭激起的水紋，緩緩擴散。

　“那我也是綾子媽媽的女兒了?”糸見沙耶加一副驚訝的樣子。

　“可以啊！”綾子是來者不拒，一點也不像她潔身自好、隻娶兩個的兒子。

　“母親~”糸見沙耶加立馬喊人。

　“好孩子！來，給你們壓歲錢！”綾子也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兩個東瀛的白色“紅包”。

　“謝謝母親(媽媽)。”糸見姐妹收下，一個笑著，一個不好意思。

　‘歌仙，一個。’姬宮十六夜邊吃水果，邊欣賞眼前母慈女孝的場面，心裡冷笑。

　糸見雪或許單純，但她姐姐，一半的原因是感激源清素，還有一小半是衝著他的實力，剩下的一丟丟，才是真實的感情。

　一個在神道教混了這麽多年的人，就算沒有刻意，也會下意識地與強者交好。

　這沒有錯，她也努力和綾子扮演好的婆媳關系，但這不妨礙她瞧不起這麽做的別人。

　至於綾子，對糸見雪或許是真想要一個漂亮的女兒，而對糸見沙耶加，就是看中了她歌仙的實力。

　以上是京都之主的推測，她是一個陰謀論的堅定支持者。

　“一下子多了兩個漂亮的女兒，這個年太高興了！”不知道這麽說的綾子，是否還記得她的第一個女兒、源清素的小水姐姐——水天巫女。

　“是啊，眼睛水靈靈的，臉頰粉嫩嫩的。”姬宮十六夜帶著一副從未有過的溫和表情，跟著稱讚。

　源清素沒有表明立場，只是默默地吃水果。

　“是吧?”但是，姬宮十六夜沒放過他，她笑著問他。

　在這宛如女神降臨般的和諧氛圍中， 源清素警覺起來。

　“是嘛?”他好像剛從吃東西中回過神。

　“你沒看出來?”姬宮十六夜扭頭看他。

　神林禦子清麗如仙的臉，也朝著這邊。

　“盯著別人看多失禮啊，”源清素失笑一聲，“我隻盯著能盯著的人看。”

　這話對糸見姐妹不公平，甚至很不禮貌，但女人要的既不是公平，也不是禮貌，她們要的是你液壓機般不講理的支持。

　姬宮十六夜和神林禦子對視一眼，都覺得有點好笑——這是安全感得到保證後，才會出現的寬容。

　如果源清素也稱讚糸見姐妹，兩人同樣會笑，只不過是液壓機般要慢慢碾碎某人的笑。

　言而總之，你不像液壓機般支持她，她就要像液壓機般收拾你——這是新年第一天，本州神主關於女人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