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持續了很久,待雄渾徹拿回魂骨時,已經快要到日出之時。
千仞雪獨自站在高高的主桅旁,望向從海面上蓬勃而出的朝陽,任由金發在海風中飄蕩。
她望著海上的日出之景,不經意間也成為他人眼中的景。四位元素守護鬥羅站在後面,輕輕議論著。
雲銳清道:“小姐似乎恢復了許多啊。”
辛其灼應道:“是啊,雖然氣色很差,但精神很好。”
孫岱峰點點頭:“一路上都沒有這麽好過。”
雄渾徹問道:“這是為什麽呢?”
辛其灼瞪了他一眼:“小姐既然不說,我們也不該問。”
雄渾徹不服氣地追問:“那就留作謎團麽?還有為什麽小姐聽說是海蜘蛛就說算了啊?”
孫岱峰道:“那是因為——嗨,你殺都殺了,我也就不說了,否則豈不尷尬。”
雄渾徹撇嘴:“切,謎語人沒有好下場。”
孫岱峰笑道:“小姐在前面,你才用了‘沒有好下場’,否則就該用些更難聽的話了吧?”
“你不也一樣?什麽德性。”雄渾徹反駁,又接著道:“話說回來,小姐精神變好,肯定是有什麽好事。”
千仞雪孤零零地站在前頭。她一點不懷疑四人的忠誠。可是這些老前輩,雖然在互相之間很有趣,但是和她,很難稱得上朋友。
如果光正在這裡,看著朝日新輪吞吐天地的氣魄,定然又會說教一大篇,然後被自己嘲笑吧。不知不覺間,似乎已經熟悉了這樣的模式,當它不再出現,竟是一陣空虛和茫然。
何況他們四位恐怕也無法解釋……自己武魂越發強烈的顫動。
自登上“進取”號以來,她那沉睡的武魂似乎也越來越進取了;雖然這讓傷後遲遲沒有痊愈的她變得更加虛弱,但也讓她精神振奮。
這是為什麽呢?而且為何在武魂的悶悶躍動中,在讓自己渾身灼燒如煆的能量裡,她感到一種此前未有的戰鬥,甚至暴戾的氣息?
總不可能是因為船叫“進取”吧?千仞雪望著浩瀚的海面。都說大海讓人心胸開闊,但未解的謎縈繞在心頭,總是讓她懷抱對過去的念想:如果光正在這裡,應該會提出什麽猜想吧?
不,不,不能沉溺在過去和感情中。那不過是泥沼罷了。
而且天使更不應該有這種肉身和肉身間的情感……吧?
想到這裡,面朝著大海的她,嘴角浮現出慘然的微笑。
太遲了,太遲了;早不該有任何情感——這樣就不會在這裡放出一片海。
這樣的往事,牽扯到今朝,刻下多少創傷;怎麽能叫人不沉溺於過去?
記憶的攻擊裡,又突然浮現出一張古樸的面容,和他低沉的聲音:
“小姑娘,盡管你已經成就了天使之神,但你還不能真正運用天使之神的技巧,更何況,這裡也並不是適合天使之神的地方,你的舞台應該在天空。”
波塞東,真是騙子……光一個“海神八翼”就證明這是徹頭徹尾的謊言。
所以,既然你的欺騙和暴力幾乎毀滅了武魂殿,那麽你的地盤,接下來被怎麽樣,都不該驚奇吧?
“咳咳。”劇烈地咳喘打斷了她的思緒。船繼續開向海神島,而武魂的躁動也在不斷地變得強勁。海風一點兒也吹不動那體內燒灼的感覺,甚至漸漸吹不動,那被額頭沁出的汗珠粘住的金發。
她向後倚靠在桅杆上。
未來的希望也不能消去此時喘息漣漣的虛弱。恍惚間,桅杆有幾分如同光正的身體和肩膀。 沒有關系……我一個人也會繼續我們的事業。到時候,我一定會在海神島給裡立一塊碑,最後一定會來找你,不管是人間還是天上……她輕輕默念著,心臟在情緒之瀾和武魂顫動中劇烈跳動,讓她胸口起伏,整個人都仿佛搖搖欲墜的細弱架子。
……
在另一個地方,千仞雪不再是搖搖欲墜,而是已然在昏迷之中,渾身都是血跡,在坍塌的聖殿前,仰面躺著。
幸而,是光正抱著她。他,同樣,滿身的鮮血;雖然大多來自那些已然倒在他劍下的對手,但身上的道道創痕也讓他急劇地邁向虛弱。
“不行,不能在這裡死戰下去。”光正一咬牙,已然不多的魂力再度凝聚,無數把光劍環繞著他,來回飛旋,兩大帝國的魂師和官兵一時都不敢近前,而遠程釋放的魂技在光劍的回旋中化為烏有。
“追!”帝國和大宗的頭頭腦腦們嘶吼著下令;有些只是殺紅了眼;而另一些,雖然仇恨蒙蔽著雙眼,但卻清楚地看到,光正在釋放魂技時身體的一哆嗦。
他們甚至可以想見,那張因成就光元素守護使而讓世人看不清楚的臉上,在這無力起飛而只能起步的用力當口,一定也閃過了痛苦而猙獰的一瞬。
他們追不上光正,卻也不會被拉開太遠;而從側翼湧來的援軍似乎無窮無盡,不斷地撲向那渾身圍繞著光環的男人,只是次次都差之毫厘。
但每一次襲擊,都帶來一次靈活的規避;而精巧地機動,也意味著早已傷痕累累的身軀又被撕裂一次。而被攔截下的飛沙走石與各色魂技,也不停消磨著光劍護身陣。
終於,他吐出一口鮮血,金光閃閃的劍陣消失不見。好在追兵也比剛才遠了些,他繼續大步奔跑著。
距離永遠只是不可信的相對的東西;在標槍射程之外,弩炮依然呼嘯而至;在魂宗魂王們力所能及之外,武魂真身之後的魂技依然接踵而至。
他亮出了背後的真天綠翼,這在戰鬥中已然折斷、褪色的外置魂骨。
羽翼硬生生地抵禦著來自後方的侵襲;只是擋著風,讓他的步伐更加沉重。
腳步聲和喘氣聲中,光正突然聽到熟悉而虛弱的聲音,感到懷中一陣異動:“我……嗯……我現在在哪兒?”
他柔聲回答:“在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千仞雪惺忪地繼續問道:“哪兒?”
她努力回憶著剛才發生了什麽。疼痛隻留下了若乾碎片:坍塌的聖殿, 扎入羽翼的三叉戟,無數沾毒的弩箭和矛頭,一柄柄黝黑人臉下巨大的鐵錘。
然後她聽到了回答:“我的懷裡。”
千仞雪稍稍翻身:“你還是你啊。”即使綠翼遮蔽著日暮時分的太陽光,即使男人早已是光之元素守護使,她依然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的臉,和那刺目的血色。
“那,你還好嗎。”光正脫口而出。
一個愚蠢的問題,雖然疼痛,但還是很快意識到了。只是,看著愛人像一張紙般白的臉色,他不知該說什麽。
“我……快好了。”千仞雪完全翻過身來,面朝前方,宛如要下來行走,“你呢?”
“我也——”
可是懷中的千仞雪此時真的如雪一般,消融著。
在他愕然的眼神裡,千仞雪消失不見。光正跌跪在地上,在痛苦和絕望中粗重地喘息著,徒勞地搜尋千仞雪的蹤跡,雙目漸漸染上了紅色。
“追上了!”“怎麽還長出角來了?”“管它呢,殺了領賞就行了。”
下一秒,這些聲音的主人便在一陣黑金色的光刃旋風中,和光正的道袍一樣被碎為齏粉。
光正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邁開步子;踉踉蹌蹌,不知不覺間便栽倒在了地上。
第二輪追兵的幸運抵消了第一波追兵的不幸。他們輕松地拿到了最後的戰利品:不再能翱翔天空的羽翼和沾滿黑紅血跡的身軀一樣傷痕累累、只有額上雙角如新的一個人,而他的雙臂似乎平白地在空氣中要抱著什麽,就和他向前邁去卻永遠被定格的雙腿一樣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