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愛惹事，更不喜歡得罪人——當然，很大程度是我惹不起事，也得罪不起人。這年頭，隨便一個十幾歲的小孩，都能把我揍得毫無還手之力。

　　但現在，我有了種殺人的欲望。

　　在我十歲那年，母親失蹤過一段時間，回來後，性情大變，每日再也離不開天煙。父親將她關在屋子裡，逼她戒斷，卻低估了這玩意的威力;吸不到天煙的母親痛不欲生，數次嘗試自盡，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沒個人樣。最終在兩個哥哥的苦苦哀求下，父親還是退讓了，默許她按時按量地用上一些。

　　但她身子本就不好，隻撐了兩年，就死在了病榻上。當時父親遠在漠州辦事，得了母親垂危的消息，甩下數千兩白銀的生意，日以繼夜地往回趕，累死了兩匹好馬，才在母親斷氣前一刻踏進了家門。

　　她意識模糊，雙眼空洞地看著父親，嘴唇顫抖，最後哀求道，讓她再聞一下。

　　這竟是她的遺言。

　　父親在她的葬禮上格外冷漠，甚至當眾說她咎由自取，希望族人們引以為戒。但我知道，母親下葬的那晚，他抱著母親生前的衣服，獨自一人在屋裡哭得聲嘶力竭。

　　直到現在我都不解，這樣小小的一撮煙草，緣何竟能毀掉一個其樂融融的家。

　　而我面前的，這整整十輛馬車裡囤滿的“上等貨”，又能毀掉多少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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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阿雨循著氣味找過來時，果然是那店家在驗貨。

　　他點起了一小把，讓一個瘦削的村婦去吸，測試這玩意是否純正。

　　“你的分量不會少。”一個黑衣男子對他說。

　　“都是最好的貨。”另一個會計打扮的男子用布捂著鼻子，諂媚地說，“陳老板真是仁德，不但讓您村裡的土狗嘗這樣的極品，收的價錢還比城裡低那麽多。要我看，您哪是做生意啊，明明是做善事。”

　　“哪裡話，”店家嘿嘿一笑，“都是一個村子的，怎麽舍得賺人家錢。”

　　我想到那些村民空洞的眼神，髒兮兮的衣服，被天煙掏空了的身體和家資，隻覺眼前這家夥笑得猙獰極了。阿雨見我氣得手指顫抖，輕輕握住我的手腕，示意我冷靜下來。

　　巡邏的打手格外警惕，如鷹般銳利的眼睛的掃視過每一個角落，好在沒注意到我們。我和阿雨探頭看了一會，就躲回二樓拐角一個隱蔽處。

　　我完全沒法平息心裡的怒火，一閉眼，眼前就浮現出那個店家的笑。

　　真想親手砍下他的腦袋……

　　阿雨眨眨眼，語氣有些得意:“我不過是屏住了靈息，他們竟然毫無知覺，可見遠不是我的對手。”

　　我懇切地看著她，自知笑得有些勉強:“阿雨姑娘，我——”

　　“我知道，不必多說。”她伸出食指，輕輕壓在我嘴唇上，自信地笑了一下，“願為黎公子效勞。”

　　呼吸間，我能聞到她身上松葉般的氣息，這才發現我們離得有些太近了。

　　她不等我說出感激的話，臉色就嚴肅下來:“以防萬一，你去馬廄躲起來，等我解決了這邊，就過去找你，咱們趁早離開。若是我一刻鍾還沒過去，你立刻逃跑。”

　　“我……”

　　“別耽誤，”她麻利地將箭筒的位置調整好，衝我擺手，“有話之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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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看守馬廄的是個瘦削的老人，眼圈發黑，身上散發著天煙的怪味，睡得很死。我從他身邊繞過，

鑽進了散發著濃濃馬糞氣味的畜棚裡，裡面只有三匹正在吃草的瘦馬，其中一匹的毛色有些特殊，是深青色的。　　我有些緊張，不敢多看，生怕一會幾個壯漢追著阿雨衝過來時來不及跑路，匆匆忙忙地去解離我最近的那匹馬的栓繩，手忙腳亂。

　　“有人偷馬了！”

　　誰?！

　　我嚇得一個抽搐差點摔出去，趕緊松開手站好，電光火石間編好了說辭:等人進來，就說我是找地方撒尿沒找到，走錯了，借此蒙混過關。但我盯著馬廄門口看了半天，也沒見著人。

　　那是誰在說話?有人躲在這棚子裡?我四處探頭，去看每一個死角，都沒見著什麽人。兩匹馬完全沒有反應，自顧自吃著草料，只有那匹深青色的馬，頭朝著我的方向，似乎是在觀察我——

　　莫非……

　　“你會說話?”我看著那匹馬，試探著問。

　　“你也會說話?”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聽起來像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孩，“我還以為人只會怪叫呢……不過你口音很重哦。”

　　我震驚地走上前打量這匹馬，它的脖子上套了個鐵環，皮毛暗淡，骨瘦如柴，但這個女孩的聲音確實是從它身上傳來的……

　　“你是……你是什麽?”我知道這樣問不太得體，但並非每個人初次見到一匹會說話的馬時都能應付自如。

　　“馬。”她說完大笑了幾聲，這笑聲倒是有點像馬叫了，“哈哈哈哈，我當然不是普通的馬！不過，你得先把這個解開，我才會告訴你。”

　　她低下頭，讓我去看她脖子上的鐵環。那原來是個頸圈，上面鑲了一圈細碎的藍色寶石，並沒有鎖，只要輕輕一掰就能解開。我想都沒想就伸手去解，被她一頭頂了出去，往後跌了幾步，差點摔倒。

　　“蠢死了！”她憤怒地瞪著我——天知道我是怎麽從馬的眼睛裡看出憤怒的——訓斥道，“你知不知道，所有想解開這個鐵環的人，都會被活活電死?真笨！”

　　“我怎麽會知道嘛……”我捂著被撞疼的肩膀，有點委屈。

　　“你現在知道了！笨死了，多虧我救了你！”

　　我想說明明是她騙我去解開的，但想想和一匹馬吵架，實在有些說不過去，還是忍了。

　　只是聽起來，這個頸圈有些奇怪……許多特殊的月石自身就有電流，用這種月石做的武器並不稀奇;但按她的意思，正常觸碰頸圈沒事，解開才會觸電……這說明它並不是簡單的帶電，而是被施了法咒。

　　驟然間，我想起前些日子父親說過，我年幼時在天楊府用手觸碰鬼獵弓，竟然能安然無恙。鬼獵弓上的雷咒，據說是臨月聖殿第一代大主師穆瓦扎納設下的，那可是叛逃鬼目族、親手教出了第一代凡人術士的宗師;難道天下還有哪個術士，能施下比這更強的法咒?

　　我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

　　我走上前，不給她反應的時間，一把掰開她的頸圈，取了下來。

　　她愣住了，怔怔地盯著我。

　　“這就是個普通的環，你為何要騙我?”我故意逗她，把鐵環掛在手指上晃了晃。

　　“原來是我被騙了！”她恍然大悟，想想似乎又不對，“可是他們為什麽……不對……你究竟是什麽人?”

　　“你先說。”

　　她挪了挪蹄子，似乎在思考:“其實，太久的事我也記不清了，就記得我在……打仗，對，我在打仗，但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了……然後就是被很多人牽來牽去的，載人，送貨，乾活，挨餓……其實我的靈力比他們都強，但是被這個鐵環封印了……等等，你已經解開了！他們關不住我了！我又能飛了！”

　　她高興得在原地直跺腳，逗得我也忍不住想笑:“你有名字嗎?”

　　“當然有了， 說出來你肯定聽說過。”她得意地昂起嘴來，“我就是殷朝戰神，天武大將軍霹靂千鈞。”

　　“…………”

　　“怎麽了?沒聽說過?”

　　我該說一個字都沒聽說過，還是該說殷朝沒有天武大將軍，還是該告訴她殷朝已經亡了三百多年了?思來想去，我咳嗽兩聲，避重就輕:“挺巧的，千鈞是我爹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爹。”

　　“想都別想。”我說著去解她的栓繩，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有一道白色的紋路，在深靛的底色上好似閃電劈開天際，“我就叫你霹靂吧。”

　　“太短啦。”她抱怨，但也沒拒絕，“說起來，你來這裡做什麽?真的是偷馬嗎?”

　　我的微笑凝固在臉上。

　　……糟了！

　　我光顧著和霹靂說話，把正事忘了個乾淨！

　　現在何止一刻鍾過去了，阿雨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我一急，心臟又瘋狂地跳痛起來，一摸衣兜，只有妹妹的銘牌，這才想起出門得急，沒來得及帶藥。

　　“我的朋友要出事了……”我喘著粗氣，疼得冷汗直流，“她可能……被你的主人抓到了……”

　　“那個醜八怪不是我的主人！”霹靂不高興地大喊，又說，“那你快去救她啊！”

　　“我……我……”我用力按著自己的心口，試圖讓它不要跳得那麽厲害，強忍著痛，苦笑一聲，“我過去只能送死……”

　　“說你笨嘛！”她一蹄子踢在柵欄上，一大片木樁直接飛了出去，“不是還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