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李姨邊吃邊聊中,雖然沒有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但能知道一些關於阿姊過往的細枝末節,我已經很滿足。
只是我依然苦惱,因為根據她說的時間,阿姊離開這裡已經快三年了。可是她的最後一封信,怎麽會從這裡寄出呢?
想到這裡,我有些激動。可是茫茫人海,我又去哪找那個叫馮莉莉的一家人?我皺著眉頭焦急地向正啃著鹽水鴨正香的李姨問道:
“李姨,馮莉莉他們一家在這裡還有什麽能聯系得上的人嗎?”
“這個啊?好像沒有,他們一家人深居簡出的,不怎麽跟街坊鄰居聊天,最多也就是禮貌的打個招呼,我家老頭以前還老說他們假清高。”
李姨抹了抹嘴巴若有所思的說道。
我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甘,繼續問道:
“您再想想?”
飯桌上沉默了一會,李姨凝重的點了點頭,說:
“這個我確實不知道了……”
“好吧。”
我歎了口氣。
“不行等我家老頭回來了給你想想辦法。”
“你還怕這麽大個人會憑空消失不成!”
李姨見我低喪著頭,放下筷子豪言道。我澀著嗓子,無奈的看著李姨:
“我就是怕她這麽大個人憑空消失。”
“……”
他們離開的時候,比現在的阿姊大多了吧。當時每個人都跟我說他們會回來,都說難不成這麽大個人還能丟了不成?這不,還是丟了。
我覺得,在成年人的世界裡,彼此走丟的幾率要比孩童走丟的要大得多。
我好心拒絕了李姨提出的等她老伴回來一起想辦法的建議,可能我打心裡不想讓更多的人牽扯進來,不過我們還是相互留了電話。我匆匆地離開,李姨跟在後面叫喊著想讓我吃完飯再走,可此時的我怎麽吃得下。
道路旁的“大桑葉子”樹變得張牙舞爪了些。
重新遊蕩在南京城裡的我,既不知道該往哪走,也不知道該在哪停。扭過頭看了眼副駕駛上的“逍遙遊”。我始終無法去理解,他們所說的,在我看來太高,太遠。這種無用之用在我看來,在面向這個世界的時候,好像蒼白如紙。
我就這樣開著“石家莊”在這座諾大的城市裡流浪,所幸有老曹的“照顧”,讓我不用擔心“石家莊”的油耗,這麽久的壓抑以來,我僅有的一次讓自己放縱了一把,我開向郊區,又開回市區,幾乎把整個南京城轉了個遍。最終我開始圍著一座很大很大的湖轉,打算一直轉到太陽落山。
在我轉第三圈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家離湖不遠的老書店。不認真看根本分辨不出來。整個外牆除了那張寫著“轉讓”的紅紙嶄新和顯眼外,其他的都很陳舊。它的店門就是一道普通的居民屋的大門,大門敞開著,斜對面是幾家小吃店。
我把“石家莊”停在小吃店對面的停車位上,此時書店的門口一位小女孩正在逗著一只花狸貓。我看了眼書店門口上鏽跡斑斑的鐵牌——“淮隱書屋”。
小女孩見我的到來把花狸貓嚇走,明顯有些生氣,我尷尬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走進這家普通的書屋,可能真的是無處可去了吧。
進去後,道路上的嘈雜聲少了許多,小女孩稚嫩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你要買書嘛?”
我笑了笑,看了看空無一人的櫃台,蹲下來對這個讓人忍不住想捏捏臉的小女孩說道:
“不知道,
哥哥只是進來看看。” “咦……你不會是流浪漢吧?”
小女孩有些鄙夷的打量著我,我有些奇怪。這才發現之前淋了些雨又一直在車上待著的緣故,自己看上去是有些邋遢……
“璃!不許胡說!”
突然一道男人的聲音從旁邊兩個書櫃盡頭的一堆書裡傳了出來。我看過去,其實這個書屋並不小,只是它的書太多,堆得好像到處都是,所以讓人感覺有些擁擠。
屋裡放的大多是老書舊書,除了牆壁四周的櫃子外,還有三個書架隔著,此時的聲音,便是從最右邊連接牆壁與書架的走道盡頭傳來。
一個摟著一堆書的青年憨笑著走了出來,上身穿著有些慵懶的白色毛衣,下身也是寬松的麻布褲子和布鞋;看上去並不胖,臉卻有些圓鼓鼓的,加上獨有的笑容,是個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面善的人。
“先生,你是要買書還是看書?”
“阿白哥哥!”
叫璃的女孩見青年走出來,趕忙叫嚷著躲到了青年的身後。
“這個哥哥好邋遢。”
“不準亂說話!”
叫阿白的青年佯裝生氣的低聲道,小女孩隻好嘟了嘟嘴,不再說話,只是眼睛睜大的看著我。
“沒事。”
我笑了笑,青年把手裡的書放到櫃台前堆著,此時那裡已經有三堆不同高低的書柱。
“我們這裡有很多圖書館都掏不到的老書,如果你想淘書的話就來對地方了哦。”
“我只是想進來來坐坐……可以嗎?”
我看了眼最左邊的書架邊,那是整個屋子唯一的一扇窗台,窗台旁有一張長桌,放著兩張高板凳。
“哦,沒事,請便。”
青年聽後好像並不介意,揉了揉小女孩的頭,在櫃台繼續擺弄著整理出來的舊書。
我有些歉意的回應了個笑容,隨手從書架上拿了一本不知是什麽內容的書,坐在田字長方形的窗台前。其實我哪裡還看得進書,不過看著景色發呆罷了。
書屋裡濃濃的一股舊紙味讓人覺得很舒服,外面時不時傳來兩聲貓兒的撒嬌聲,看來那個叫璃的小姑娘又在外面逗那隻貓了。
有些淡黃的玻璃窗戶外剛好可以看見一部分湖面的景色。
此時南京的晚霞猶如一把黃銅鑄成的彎月刀懸在湖面,有些黯淡的的刀光把湖邊散步的人們連同地面一同照成了一片橘黃的影子。
我承認,我有些迷戀這扇窗戶裡的景色。於是這家叫淮隱書屋的書店,在這段日子裡,便有了一位新的常客。
……
在附近開了一間賓館後,第二天來時的我已是乾乾淨淨。
有太陽時,我就在窗邊看湖面的黃昏。陰天時,我就看這一塊鑲在土地裡的大玻璃;雨天,我便看煙雨,餓了就去馬路對面的幾家小吃店隨便吃點,口渴了就在不遠處的雜貨鋪買水喝……就這樣,我成了這家書店最常的常客。
意外的是,那個青年除了正常的打招呼以外,居然什麽也沒問,也省了我左思右想的找理由。
書屋裡一直在變化的,除了不斷被整理擺放的舊書,就是那個叫璃的小女孩。她的眼神從開始的嫌棄,到奇怪,到疑惑,再到習慣,隨後再從頭開始。
再到後來,我便形成了三點一線,需要洗澡時去趟賓館,平時睡在“石家莊”裡,白天就在淮隱書屋。
於是,璃的眼神裡又多了幾味嫌棄。
是的,我承認我頹廢了,我有些恨上天不公……不過在闊綽的給璃買零食逗得她饞到可愛地抓自己的小腦袋時,我還是會收回這句話。
我心裡沒有再響起與老曹的對話,我覺得他也在沉默著,也許是我對他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車上的北戴河,始終還剩兩隻。
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我會就這樣過上了一段簡短卻平靜的日子。以前的我從沒想過,日子是可以這樣過的。
書屋裡的舊紙味漸漸的讓我忘掉了之前的灰暗,好像生活的前方充滿希望,我已不需刻意就可以忘卻阿姊與這一路上發生的故事。
就好像我從未出發。
也許是快要過年了的緣故,書屋裡偶爾會有那麽一兩個路人好奇地走進來看上兩眼。其余時候都是冷冷清清,那個叫阿白的青年多數時候都只會在櫃台前用本子清算書籍,不然就是埋在書堆裡整理舊書和修補一些已經壞了的書。不過有璃在的時候,書屋的這種冷清的氛圍便會被悄然化解,就像一位高冷的武林至尊,也架不住自己的親孫女踩著自己的腳拉自己的長胡須一樣。
而璃最喜歡做的,就是跟大白一起玩。有時玩得盡興,任誰見到那副模樣都會說活像一隻大貓。
大白是阿白撿回來的流浪貓,璃調皮,覺得它比阿白更胖,便喚它大白,用來佔阿白的便宜。
一出太陽時璃便會帶著大白到大湖邊玩耍,後來阿白乾脆給她做了一個用毛線栓住的乒乓球,用來做大白的玩具。於是從那以後,只要不下雨,璃就揪著它去湖邊。
我偶爾能從窗中看到她們玩耍的身影,也偶爾會看得癡迷。爾後在緩過神後一顆心又墜入冰窟。
我們三人之間的默契,終於在某一天被我的好奇打破。
因為漸漸的,我發現書屋裡的書越來越少,想起外面牆壁上貼著的用墨水寫上的“轉讓”兩個大字的紅紙,我忍不住問經常在櫃台一坐就是半天的青年:
“阿白。”
“嗯?”
也許是在書屋待久了,青年的聲音很輕,似乎也對我的主動搭話有些驚訝,馬上從櫃台的書堆裡抬出頭來。
“你們要搬去哪?”
“你是說這裡麽?”
“嗯……”
“喔~這裡啊,不開了。”
青年有些憨笑道,一隻手撓了撓自己後腦杓。
“不開了?”
我有些失落的脫口而出道,身子已經從高椅上轉了個圈,面對著青年。此時離春節隻還有幾天,大街上早已掛上了紅燈籠。動作快的,已經在自家的門口貼上了喜慶的對聯,街上已有紅紅火火的跡象。
“嗯,這店是家裡親戚的,我們過完年就準備搬去北方了。”
“哦,這樣……”
我的語氣有些沮喪,因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能讓自己安靜下來的地方。腦海裡想著,我許久未有的焦慮感又湧上心頭,有些不甘心地低聲嘀咕:
“北方有什麽好的。”
雖然很小,但還是被那個叫阿白的青年聽見,他尷尬笑笑:
“她喜歡看雪。”
“……”
“不好意思啊…我有些自己的情緒。”
我立馬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抱以一個歉意的笑容。但後者早已比我先露出一個善意的眼神。
“她?”
“是璃嗎?”
“不是。”
“是你們的媽媽?”
我認真問道。
“不是…但是我們的家人。”
阿白又是憨笑著回應道,繼續開始埋頭整理自己的書。
我“哦”了一聲,沒再追問。就像他們也不知道我因為什麽來到這裡一樣。
除夕夜來得很快,因為春節的原因,我決定這幾天都住在車裡,於是索性把“石家莊”停在了淮隱書屋的店前。至此,璃對我的眼神裡只剩下了嫌棄。
我原本以為除夕夜他們會關店,卻沒想他們還是像往常一樣。
我心想這對兄妹還真是奇怪。於是那晚,因為所有的飯店都已經關門了的緣故,我們三人隻好在書屋裡吃泡麵度過。——小小的櫃台上,我和阿白站著,璃坐著一張高椅子,揮舞著雪白的小手,手裡緊攥著一個反光得顯眼的不鏽鋼叉子,看來平時沒少吃方便麵。隨後,她又以阿白太胖和繳納停車費為由叉走了我和阿白各自碗裡的鹵蛋。
我自然不敢有異議。但當我看著阿白面對璃每次的無理要求眼神裡都會出現的寵溺,和他永遠雲淡風輕的憨憨模樣時,總歸是對這樣的感情和生活有些羨慕。
……
南京城裡似乎不許放鞭炮,這讓在老家過慣了熱鬧的春節的我頗為感慨和惆悵。
吃完特別的年夜飯後,我把手交叉的插進外套兩邊的袖子裡,靠在門框邊上。此時的我凌亂的頭髮早已經長到遮眉,原本光禿的下巴硬是長出了些胡須。沒理會屋裡璃說我有辱“門”風的聲音,我呆呆的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看著靜靜待在原地的“石家莊”。
不一會,阿白也走了出來,還搬了張店裡的高椅坐在另一邊。我倆就如同門神一樣,一動不動,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我在心裡盤算著自己出來的時間, 才發現眨眼間已經過去了小半年。
“你等的人還沒來麽?”
“啊?”
一旁的青年突然開口,我不由一怔,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問我的事。
“我誰也沒等,沒有誰會來。”
我無奈的笑道。青年轉過頭看著我,有些疑惑。
“我是在找人。”
我淡淡的解釋道。
“找人麽……”
阿白用手摸了摸自己軟乎乎的臉蛋,又疑惑的問道:
“找人不是應該走動的嘛,像你這樣等,可找不到哦。”
“我知道……”
不知覺間,我情不自禁地撇了眼“石家莊”。青年挪了挪屁股,似是換了個舒服一些的姿勢。
街道兩旁路燈上掛著的紅燈籠被刮過的風吹得頻頻擺動,像在招呼著尚在途中的遊子,又像沉醉在節日的喜慶氛圍中。
我看著被風吹過來的一片葉子,它似乎已經掉了很久。因為霉得有些發黑,我猜是之前清掃的時候藏在了哪個夾縫中,這時被風無意的翻了出來。
我盯著它,脫口而出:
“這是什麽樹的葉子?”
“……”
“不知道,好像是梧桐的吧。”
“……還挺好看。”
“南京城裡這種葉子很多的,你沒見過?”
“沒有,有人在信裡給我描述過。”
“喔……”
“那他也在南京嗎?”
“以前在,現在可能不在了……”
“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