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黑魔法原典》交予祁洛的父親之後,“憤怒”、也即“邢鈺”這個人類的主人格理應馬上就躲藏了起來,把身體的主控權全部交給了“恐懼”才對。
(在現在這個時間點,就算與邢鈺重逢,遇到的也應該是綠色眼睛的那位……)
(難道那個時候我看到的那些回憶,也被邢鈺提前動過手腳、摻入了他想讓我看見的“虛假”嗎?)
穿行在雪白的長廊中,奧羅緊盯著走在他前邊的白發男人,腦海中思潮起伏。
他到現在也不知邢鈺來找“祁永”的目的是什麽,在監獄大門處“偶遇”後,一路走來,兩人均一言不發,周圍的氣氛亦在沉默中愈發凝重。
偶爾有幾個身穿白大衣的科學院成員結伴湊過來,似乎做足了心理準備想要與邢鈺對話,卻是被目標的眼神與臉色給嚇了回去,唯恐“白發的惡魔”突然發難、害自己丟了性命。
(說起來,在正確的歷史中,普魯托真的有跟邢鈺走嗎?)奧羅忽然有些不確定了,(突然出現一個那麽可疑的人,要求你跟他走……普魯托又不是真正的傻子,那麽容易就相信別人。)
(況且,參考他成為“旅人”、回到紫星大陸剛誕生的那會兒的表現,在離開監獄之後,他第一反應應該是逃走……)
(不過有了上一次的經歷,他也不一定隻想著逃跑,為了不像之前那樣在被動中失去所有,主動出擊或許是他唯一的選擇。)
他抬起手摸向懸停於肩膀上方的魔瓶,寄希望於魔瓶能給予他一些有用的線索,可是一無所獲。
哪怕開啟了“真實視野”也無濟於事——本應填滿視野的信息流,這一回卻連零碎分散的字符都未出現,展現在他眼前的僅有一片空白。
似乎在提醒他:“跟邢鈺走”確實是一個錯誤的選項,而貿然做出選擇的後果,即是使之後的未來只剩下了未知。
再者,邢鈺就在前面走著,他也不敢把大半精力耗費在維持“真實視野”上。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就這樣,兩個人保持著沉默,從一條走廊走至另一條走廊,路過了好幾扇會自動開合的感應式大門,也嚇跑了很多試圖上前搭話、或是純粹只是路過的研究人員……
又不知走了多久,在經過一扇於奧羅而言略有些眼熟的門時,白發的男人突然停下腳步,微微側身:
“沒想到你會以這種方式‘回來’,伊雷。”
(欸?)
他一開口便語出驚人,奧羅下意識地退後半步,不祥的預感自心頭湧現。
同時,他忽地感到眉心處一陣刺痛,眼前也有所恍惚,仿佛出現了幻覺:
他看見一個面容模糊的男人面帶誇張的笑容,雙手用力將一件同樣只能看清外表輪廓的鈍器高高舉起,再劈頭向他砸來,他則躲閃不及,眼前頓時血紅一片。
(普魯托的預言水晶石……)
(不、不好!)
定了定神,再睜眼時,卻見一團黑霧毫無征兆地從邢鈺腳下的影子中湧出,快速覆蓋上了他的身軀,那一頭白發也倏地染上了黯淡的紫色——
(“絕望”!)
下一秒,一隻爬滿了紫色結晶的漆黑利爪猛地從黑色的濃霧伸出,一把抓住了奧羅。
奧羅掙扎無果,竟被強行扯出了普魯托的軀殼!
(怎麽可能……?!)
金發的少年被“絕望”毫不客氣地甩在了雪白的瓷磚上,而這個怪物顯然對普魯托失去意識的身體不感興趣,瞪著那紫色的獸瞳上下打量了其一番後,便嫌棄地將他扔去了一邊。
“絕望”隨即咧開嘴,發出了一連串刺耳的笑聲,似乎是為自己的“一擊得手”而洋洋自得,接著又揮動起爪子、打算繼續向暫時無法從地面上爬起的金發少年發起攻擊。
(他手中應該拿有武器——)
奧羅的眼前又一次浮現出“神秘人手拿鈍器當頭砸下”的畫面,看著幻象中血花迸濺的情景,他已做好了防備與反擊的準備。
這個時候,圍繞在“絕望”身邊的那團黑霧就像它突然出現時那般、再次毫無預兆地消散了。
(欸。)
“絕望”的笑聲驟停,隨後便在慘叫與痛罵“憤怒”是一個“優柔寡斷的懦夫”的聲音中,失去了對邢鈺身體的控制權。
“真是抱歉,伊雷。”
甩開攀附在他手臂上的黑魔法結晶,白發的邢鈺小心翼翼地將有著許伊雷外表的奧羅從地面上扶了起來,再語氣誠懇地向奧羅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我本不想以這種粗暴的方式對你。”他說,“只是覺得,接下來的事情你只需旁觀就好,不必再親身經歷一遍了。”
(這個家夥……雷賓那會兒也就算了,他居然也能看破魔瓶的偽裝?)奧羅摸了摸之前被“絕望”抓到的地方,心有余悸地瞅了眼身旁的白發人,隻感覺對方身上的謎團越聚越多。
(不,仔細想想,他只是認出了“許伊雷”而已……先前那次也是,他不會在許伊雷身上動了什麽手腳吧?黑魔法?)
(嘶……這一次那麽果斷就動手了,上次怎麽還要繞來繞去當謎語人——嗯?)
靈光乍現,奧羅忽覺自己好像明白了點什麽。
“這很危險,邢鈺。”他立即做出許伊雷獨有的那種“惡狠狠的表情”,模仿著過去看到的許伊雷與邢鈺相處時的語氣,對身邊的這位“曾經的監護人”抗議道,“你這麽做、讓不屬於這個時空的我出現在這裡,很可能造成時空的紊亂,甚至是世界線的變遷。”
“我也不想用真身在這個地方闖蕩。”見邢鈺遲遲沒有回復,他再補充道。
“好吧。”
邢鈺赤紅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看著眼前的金發少年,給出了自己的承諾:
“如果還有下一次的話,我會注意的。”
(就是這樣……所以當“下一次”真的發生的時候,哪怕認定面前的金發女孩就是披上了小金偽裝的“許伊雷”,你也沒有像這次一樣直接戳穿他,而是陪他演了一場“誰也不認識誰”的戲劇。)
(這是一個跨越了三百多年的時間閉環。)奧羅心道,(這樣一來,很多東西就有了合理的解釋,雖然,還有更多的事情仍沒有頭緒。)
例如邢鈺是如何得到了連索倫森都無法應付的《黑魔法原典》的認可,以及他又做了、或是經歷了什麽,才會把自己異化成三百年後的那副模樣、成為了《宇宙黑暗紀事》中所述的“吞噬黑暗的巨獸”。
那副赤色的怪物在黑暗的籠罩下手捧星球的情景,奧羅至今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不是單純的《黑魔法原典》能夠做到的,就算那本書中蘊藏的力量連索倫森都沒有把握控制得住,它也無法在一顆沒有魔力的星球上製造出如此的“奇跡”。
當然,也有可能邢鈺剛開始異化時只有一人多高,吞噬了幾百年的黑暗之後,才變成那副巨大的模樣。
(說起來,“絕望”剛才沒能成功地攻擊到我,手裡也沒拿有武器,說明之前水晶石展現給我看的並非“短期的、可以改變的未來”,而是注定會發生的、不可避免的“命運”……)
(啊啊,真希望那個被砸頭的人不是我……額,被砸的不會是普魯托吧?)
(邢鈺說接下來的事我沒必要親身參與進去的原因,會和水晶石的預言有關嗎?只要繼續待在這具身體裡,就會經歷某些極其糟糕、甚至有可能危及生命的事情?)
(唉……)
“你在想什麽,伊雷?”
在奧羅思考的期間,白發的男人俯下身,將癱倒在地上的普魯托扛了起來、搭在肩上。
“不用心急。”他說,再推開手邊的房門,並示意奧羅跟上,“再過一會兒,你就能看到事情的全貌了。”
奧羅這時候也看清了普魯托此時的偽裝——或是說外星生物“路西菲爾”——的模樣:
它長得的確很像祁永,頭髮卻是銀白色的,除了臉上沒有那道奇怪的刻印外,倒更像是祁洛的複製版。
(沒錯,“零之人偶師”沒披上“狩獵”前的偽裝時,就長這個樣子……與祁洛長得一模一樣。)
若不是二者所穿的服飾、以及氣質的不同,奧羅也很難分辨他們。
“伊雷?”
“我也沒有心急。”金發的少年反應過來,急忙在臉上堆出不悅的神情。
“看起來,你對即將發生的事情很熟悉?”
“我的記憶一向很好。”邢鈺道,“而且,生前的記憶是很寶貴的,我會反覆鞏固它們,以免遺忘。”
“……生前?”
(邢鈺已經死了?可是在這個時間點,他應該還活著才對,怎麽回事……)
“今年是2710年,伊雷。”白發的男人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奧羅,“雖然很高興你跟上了你父親的腳步、成為了一名時空旅行者,但看起來,你還是不能像你父親一樣,對時間的力量運用自如。”
(啊,他又在挑撥許伊雷和許洛伊的關系。)
根據“過去”的經驗,奧羅很容易就聽出了邢鈺的話外之音:這個家夥正在瘋狂踩許伊雷的雷,一邊說許伊雷如今在走的道路均是他父親所布下的安排、無論他怎麽做也擺脫不了許洛伊的“陰影”,一邊又拔高許洛伊的形象、激起許伊雷的叛逆與好勝心——反正,最後的目的都是為了加劇父子二人的矛盾。
(也不知道這種話術對踏上旅程之後的許伊雷有多少用處……嘛,反正說給我聽是沒有什麽用的。)
(不過,2710年……)
“我已經死了快三年了。”邢鈺好心地提示道,“你本來定位的時間,應該是三年前我還活著的那個時候吧。只不過,你的時間機器大概是受到了什麽東西的干擾,沒能把你送回過去,反而害你被拉進了這個由某人的記憶所還原出來的虛構世界中。”
說到這裡,白發的男人瞥了眼被他扛在肩上的“祁永”:“這個時間點……2691年,或者更早?”
“你的意思是,這裡是某個人的記憶空間?”
“如果你口中的‘記憶空間’能夠重現過去的記憶,那應該是不會錯了。”邢鈺如是說,又篤定地點了點頭。
(這顆星球的2710年……換算一下,就是紫星歷2511年的時候——是我在無意識之海內、根據從祁洛那裡取得的時空定位使用魔瓶的那個時空。)
(我並不是變成了普魯托,而是進入了普魯托的記憶空間……無意識之海出錯了嗎?但是,在許伊雷的那個年代,普魯托應該已經……)
“你先前所經歷的事情,在過去已經發生過了。”邢鈺繼續道,“你也沒必要擔心‘時空紊亂’的事了。”
“那一天足夠特殊,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說,“所以,當我的意識在這個空間中蘇醒的時候,我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然後,果然在監獄那邊遇到你了。”
“你——”
“就和你一樣,伊雷。”他抬手指向奧羅,“我們都是從外界降臨至這個記憶空間中的一道意識,遊離在記憶之外,既能做參與者,也可作旁觀者。”
“你是借助了時間機器的力量才來到的這兒,至於我麽,很遺憾,盡管這已不是第一次了,但我還是沒法解釋我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只能說……也許,和‘思念’有關?”
說到這裡時,他的眼中流露出少許的茫然,好似也在為現狀感到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