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靈魂……被禁錮在了這裡?”
“我想,是的。”白發的男人點了點頭,而後抬起手,指向對自身現狀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普魯托。
“你是被召喚來此、還是被送過來的……於我而言都無所謂。”他說,“但有人不希望你就這麽輕易地離開——我是指,以拋棄軀殼的方式,讓你的靈魂回歸你本來的身體裡去。”
“什麽?”普魯托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表示自己根本聽不懂面前人的話,“我應該有一次復活的機會,雖然說不知道為什麽這次沒有……不,不對。”
他瞪著白發男人指向自己的手指,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這和索倫爾那那時候不一樣,我沒有特別想知道的事,創世主的遺物就不會‘回應’我’、擅自把我送去另一個時空……”
“那麽,是誰?不是蒼藍的話,又是什麽……”
“嗚!”普魯托雙手捂臉,發出了一聲悲鳴。
本以為是舊事重演、自己已有了針對此事的經驗,因而在最初的慌亂過後很快就鎮靜了下來,卻不想是碰上了一個全新的事件。
陌生的、毫無解決問題的頭緒的、新事件。
“明明我隻想過普通的學習生活……”
“明明我隻想要早點學成畢業,完成歷練、盡早帶蒼藍返回璀璨……”
“為什麽又會發生這種事!”
白發男人面帶憐憫地在普魯托肩膀的位置上方象征性地拍了拍,以示安慰,但沒有說話,或許是覺得他需要一定的、不被打擾的時間來“接受現實”。
“到底是誰……”普魯托也的確如他所願,迅速擺脫了低沉的情緒,開始分析起事件發生的緣由。
“既然我在這裡見到了過去的你——會是你嗎?”他不住地喃喃,“就是你吧,路西……不,‘零之人偶師’?”
“也許,‘他’想讓你幫‘他’做些事。”
默默聽完了普魯托的話語,白發人想了想,沒去管對方話中那些陌生的名詞,再次開口道:
“或者,‘他’想讓你到這裡來、取回什麽東西。”
“取回……”
先前在水晶石預言中看到的情景片段再一次浮現於眼前,普魯托睜大眼睛,不自覺地摸向額頭。
他覺得自己已經找到答案了。
…………
“那個時候,是他救了我。”
站在自己過去的實驗室的一角,邢鈺瞥了眼不遠處正在對話的一人一魂,稍稍俯身,輕聲對奧羅道。
“你確定那是在‘救’你嗎?”
明知眼前的場景只是過去記憶的回溯、對面的人只是投影、根本看不到自己,但奧羅還是學著身邊人,也壓低了自己的聲音:
“那個藍頭髮的小子可是分走了你的一半靈魂,用它來構築了遊靈的身軀。”
憑借“幽冥之眼”魔法,奧羅看得很清楚,在普魯托碰到邢鈺的那一瞬間,從邢鈺身上泛出的紅光(按照普魯托的說法,那應該是從邢鈺體內散逸出的靈魂能量)便全被他吸收了。
在那以後,普魯托徑直倒下,原本陷入歇斯底裡狀態的邢鈺則立刻恢復了理智、不再暴躁,只是再睜開眼時,他的瞳色已變成了赤紅色、由“恐懼”人格切換成了“憤怒”。
那個時候的“憤怒”似乎還未反應過來、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在原地愣了很久,才慢吞吞地把目光移向倒在地上的普魯托。
他隨即叫出了“絕望”,
然後,就像日後的他對待“許伊雷”那樣,直接把普魯托的靈魂從“祁永”的軀殼中扯了出來。 普魯托的靈魂被強製剝離軀殼時,周身還環繞著一層深紅的光芒——與奧羅有黑魔法和魔瓶的安全保障不同,在“絕望”如此粗暴的動作下,沒做任何保護措施的他靈魂卻未遭重創,明顯是得到了紅色靈魂能量的保護。
“他返回他原本的時空後,有把屬於你的那部分靈魂能量還給你麽?”奧羅看向身旁的白發男人,“你會‘英年早逝’,和靈魂的缺失脫不了乾系吧?”
“我不需要它們。”邢鈺搖了搖頭,否認了奧羅的說法,“正如他所說,我的身體正在死去、已容納不下我的靈魂,所以,它們對我來說僅是‘痛苦’罷了。
“而他把我的‘痛苦’帶走了,帶去了他的時空——這反而讓我多活了一段時間。”
“只是,他也因此……必須承受那份不屬於他的‘痛苦’。”
說到這兒,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光是‘能看到靈魂’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他的不幸;既能看見靈魂、又能以此看到靈魂的記憶,這更是不幸中的不幸;而來到這裡、見到我,表明他已不幸到了極點……但那份‘痛苦’還會給他招致更大的不幸。
“或許,‘死亡’於他已是最幸福的結局。”
“你害了他。”奧羅盯著身側的白發人,斷言道。
“是啊,沒錯。”白發的男人很痛快地承認了,“我愧對於他,所以才想要盡可能地補償他,至少,幫助他,在這座雪白的牢獄中,尋回他的‘失物’。”
“失物?”
奧羅挑了挑眉,有些疑惑:“在這裡?”
邢鈺沒有回答。
“…………”
良久,奧羅無奈地移開視線,將目光重新投向對面的投影: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我帶他去找了祁林。”邢鈺轉過頭,複述著對面正同步發生的事情,“在知道他想找的是什麽後,我告訴他,他的目標,就在祁林手上。”
(祁洛……)
“那很危險。”
奧羅眼神一凝,不由回想起了先前所看到的、在普魯托醒來之前發生的事:
當時,站在一旁目睹了“絕望”將普魯托靈魂抽出的邢鈺似是怕他會誤會什麽,特地與他作了解釋,告訴了他自己那麽做的原因。
“他找了個糟糕的附身對象。”他說,“就像之前的你一樣,再待在那具身體裡,等待著你與他的可不只是‘死亡’那麽簡單。”
“相信我,伊雷,我真的不想讓你們……不希望那種事情發生在你們身上,那實在是……太痛苦了。”
他還記得,說到這裡的時候,這個男人非常應景地皺起了眉,擺出一副難過的表情。
他仍不打算直接告訴奧羅之後會發生的事,不過,那時候的奧羅也沒想去追問——連問都懶得問。
過去同“三百年後的邢鈺”相處的那段經歷,已讓他明白:若邢鈺不願說,除非想浪費時間聽那些九假一真的謊言,沒有人能讓他開口。
而且奧羅很快就知道邢鈺所說的“那種事情”、包括水晶石所做出的預言是指什麽了:
他看見了他此行的目標——看見了祁洛。
或是說,是比作為“東海小隊”一員的那個更年輕一些,甚至可以說“還是個孩子”的、頭髮還未變成銀白色,但已有明顯的“祁洛特征”的、祁林。
在“絕望”把普魯托的靈魂扯出“祁永”身體後沒過多久,這位“祁永的兒子”便出現在了實驗室的門口,他全然不在乎面前實驗室的歸屬權以及實驗室的門禁,直接大搖大擺地“推門而入”。
實驗室的門被推倒所發出的巨響則讓守在普魯托的靈魂與“祁永”身體邊上的“絕望”憤而回頭,在看到那張倒下的門板及門口的人影后,他那對紫色的獸瞳中流露出濃鬱的殺意,黑色的霧氣亦在同一時刻從他的雙手及軀體上湧出,混雜著紫黑色的黑魔法結晶,直衝祁洛而去——
但還沒等它們發揮出應有的作用,便徑直撞進了另一團灰白色的霧氣之中、萬分憋屈地消散了。
永生之地!
在前往紫星大陸之前,祁林就已掌握、並能熟練使用他的先天魔法了!
在“絕望”的怒吼聲中,灰白的霧氣逐漸將整個實驗室都籠罩了起來,若有其他人在此時經過這裡,就會發覺實驗室中已空無一人。
記憶回溯無法再現永生之地中發生的事情,因此,奧羅無從得知祁林在他的領域中做了些什麽,只知道當領域解除時,祁林已帶走了他的“父親”(九十七號),被他破壞掉的那扇門也已恢復原樣。
“絕望”站在普魯托的靈體旁,臉色陰沉地瞅著實驗室完好無損的大門,一隻眼睛中有少許紅色泛出:
“為什麽要把它送走,‘我’?”“憤怒”的聲音從他的嘴中發出,“你分明有能力阻止他……啊啊,你應該知道,他不會輕易放過這個分走了他父親的‘愛’、又膽敢擬態成他父親模樣的外星怪物的吧?”
“他會卸下它的四肢,他會剖開它的身軀,他會將它身上的皮肉一層層片下……它的骨頭也將被碾碎,你說,剩下的殘渣又將遭到怎樣的對待?”
“閉嘴,‘憤怒’。”“絕望”攥緊拳頭,一邊堵住自己的嘴,一邊作勢要往自己臉上捶,“這種事——不應該問你自己嗎?”
“呵呵,它們真的好可憐啊,對嗎?”他那枚已變作紅色的眼珠轉了轉,少許笑意從中透出,“你在同情它們,你在同情這些‘怪物’,但你也無能為力,因為那與我們沒有關系,幫助它們對我們更沒有什麽好處……”
“所以你把它送走了,即使你再明白不過……”
“是你在‘同情’它們——是你,‘憤怒’。”“絕望”惡狠狠地打斷了自己的話,“你——終於意識到你沒能把‘懦弱’拋卻乾淨了嗎?要是本體知道……”
“……”
奧羅對邢鈺“獨具特色”的“自己與自己吵架”以及“自己打自己”興致缺缺,但通過這番鬧劇,他終於了解到那具自己與普魯托都曾待過的軀殼即將面臨的是怎樣的“結局”了。
祁林會將死去精靈的價值發揮到極致——
“你擔心我會被祁林切片麽?”
“實際上,在另一間實驗室裡,有近百具實驗體可供他‘揮霍’。”對於他的猜測和結論,當時的邢鈺只是搖頭,表示“沒那麽簡單”,“九十七號於他而言的唯一價值,就是充當一時的泄憤道具。”
“泄憤……”
“你也聽到了,祁林會對九十七號做些什麽。”白發男人說這些話時,語氣有些虛,“我說的那些只是基於我對他的了解而做出的猜測罷了, 他真正做出的事,遠比那要殘忍得多……”
“那種折磨人的手段,用在一具空殼上就行,你們……沒必要去承受。”
“…………”
再之後,便是普魯托醒來以後的事了。
那時的奧羅聽罷普魯托與邢鈺的對話,看著邢鈺對普魯托一副“關懷有加”的模樣,稍加猶豫後,向身邊的白發男人提出了自己對其與普魯托關系的疑問。
而後,就得到了“他救了我”這個答案,也在後續的討論中加深了對普魯托的了解。
(祁林、祁洛……他究竟是怎樣的人啊,許洛伊拿他沒轍,連邢鈺——這個科學院中人人懼怕的“白發惡魔”都對他有所忌憚,“絕望”對上他時,似乎也沒什麽優勢。)
(普魯托的失物……普魯托要找到東西怎麽會在祁洛手上?把普魯托送到這顆星球上的人想托普魯托幫他尋物……普魯托認為把他送到這顆星球上的人是“零之人偶師”……)
(唉,還有那隻被關在培養罐中、把普魯托喚作“路西菲爾”的、和“零之人偶師”有相似能力的生物……如果零那副與祁洛相似的外貌是擬態的話,那就是他的真實模樣了?)
“伊雷。”
身邊的白發人突然加重了語氣,把奧羅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送他去見了祁林。”他說,“雖然結果並不算糟糕,但那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我從沒想過,祁林竟能感知到靈魂的存在。”
“在那之後,一切都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