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很多人就是這樣想的,除了另外一位主人公,他叫阿譯。
阿譯,這群人中間軍裝穿的最整潔的那一個。
如果說張陽是默默無聞,他則乾脆是自閉。
他此時正專注地澆著一棵花樹,對旁邊的打架毫無察覺,似乎一直沉寂在他的世界裡無法自拔。
一抹憂傷時刻在他的臉上呈現。
他的臉色很陰鬱,總讓人覺得有些抑鬱。
他說話像一個娘娘腔,但他的眼中卻湧現出飛蛾撲火般的熱情與真摯。
少校阿譯,來自錦繡的江南之地,三青團員,某軍官特訓團的成員。
大家都知道,經過特殊培訓的學生,將來的前途都不可限量。
當然,別被這一些所謂的名稱嚇倒,他是這裡唯一的校官沒有錯,但也是這裡唯一連戰場都沒上過的青瓜蛋子!
據說聽著遠遠的炮聲,隨著軍隊一路從老家撤退到了這裡。
現在阿譯信奉和恪守的那些都已經破碎了,他試圖用他並不存在的能力和個人魅力讓這群人重建信仰。
可是,禪達因為充斥了太多潰兵,而正在成為一座混亂的軍事化城鎮。
這是一座已經失了魂,一個個猶如行屍走肉的死城!
就在這時,兩輛軍車以一種在這個頹廢世界很難看到的速度風馳電摯衝了過來,車上的人根本是在刹車才踩到一半時就已經跳了下去。
“集合!集合!”
凌厲的叫喊聲立刻響徹了收容站內外。
這是來自剛跳下車的張立憲、何書光、余治、李冰幾個年青軍官的命令。
汽車尾氣和煙塵讓他們的臉面看起來並不乾淨,但卻從頭到腳讓人覺得像是剛剛磨過的刀鋒,筆直而堅挺。
那是與收容站的那群熊兵們完全不同的一種精神氣質,足可以用嚴整的軍容來形容。
他們全副武裝,配戴著德式M35、英式M1917甚至是日式的鋼盔,毛瑟96C幾乎是他們中的製式裝備,並且有完整的背具和托式槍套。
還有幾個人背著帶皮套的砍刀,做工精細,在抗戰使用的同類刀具中堪稱精品。
他們挎著的槍械顯得有些過於沉重:中正步槍、湯姆遜衝鋒槍、還有ZB26機槍之類的重武器。
當然,帶著這些武器並不是為了打仗,而是為了給虞嘯卿征兵用的。
他們的裝備有一個連能裝備成一個師的感覺,而在火力上更偏向於裝門面。
與這一切不大匹配的是,何書光跳下來的那輛車後座上還放著一架手風琴。
那是他的最愛。
收容站的站長穿著一件軍上裝和褲衩子,匆匆忙忙跑出院子,出來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立刻被張立憲用皮鞭給抽了回去。
收容站站長忙不迭地在鞭子下穿著一個女人遞上來的褲子。
他房間裡的留聲機仍在哇啦哇啦地唱著:“春季到來綠滿窗,大姑娘窗下繡鴛鴦……。”
上校團長虞嘯卿蹙著眉頭,坐在車上聽著那種國破家亡不思進取的靡靡之音。
他的部下在幾十秒鍾內已經將收容站內外翻了個個兒,但他覺得還不夠,在他的心裡尤其受不了這種散漫的作風。
於是,他的嘴角動了一動:“何書光!”
何書光今年二十多歲,本該是一個英俊瀟灑的帥鍋,無奈上學時弄成近視,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鏡。
但這並不妨礙他的威猛。
他擁有一身高高隆起的肌肉,
整個人猛得像一位健身運動員。 他立即拔出了背上的砍刀向院裡衝去,隨後,院子裡傳出一陣敲砸和摔打聲後,整個世界便清靜了。
虞嘯卿下車。
他並不像他的部下那樣將自己堆成了武器彈藥庫,只是在腰上掛了一支絕對不是擺設的柯爾特手槍和一柄絕對是擺設的中正劍。
他站的筆直,就像一把利劍,隨時能扎死人的那種,鋒利無比。
何書光和余治忠誠地做著他的近衛,張立憲和李冰不需要任何命令,已經卷向了那群人所蜷縮的院落。
對於收容站裡的人們來說,今天的天氣挺不錯,適合修養生息,迷龍正在門廊下的竹椅裡睡大覺。
只可惜的是,舒適的生活很快被打亂了,張立憲和李冰衝了進來,叫得如同殺豬:“集合!集合!”
這群人茫茫然地爬了起來,因為這道差不多已經快要被遺忘的命令,讓他們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集合幹什麽?難道日本人打過來了嗎?還是又要撤退?
這不是一個人的心聲,而是多數人的心聲。
他們艱難的爬了起來,站成一堆。
不成行,不成列。
虞嘯卿走了進來,鐵靴踏地,哢哢直響。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掃視著。
他對此很不滿意,非常不滿意,但他不會暴露出任何的不滿意。
他的面色毫無表情。
“我叫虞嘯卿!我的上峰告訴我,如果去緬甸打仗,就給我一個裝備齊全的加強團!我說心領啦——我不要,為什麽呢?”
他掃視著這群人,他甚至掃了一眼依舊躺在竹椅上裝睡的迷龍。
他的眼神像槍尖,看的人如刺骨一樣,鋒芒畢露。
“因為我要的是——我的團!我要你們提到虞嘯卿三個字,心裡想的是我的團!”
“上峰這次真的生氣啦,他說要給我一個川軍團!其實他是知道的,我也知道,川軍團是已經打沒了的團!”
“我說好,我就要川軍團,因為川軍團和日本人打得很勇很猛!川軍團有人說過,只要還有一個四川佬,川軍團就沒死光!”
“我是湖南人!我是一個五體投地佩服川軍團的死湖南人!”
張陽像夢遊一般,聽著熟悉的台詞,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但是,他的心中卻是知道,虞嘯卿正在招兵,正在給這些人畫大餅。
大餅很大,很圓,很香。
虞嘯卿根本不願意去看這些爛泥扶不上牆的蠢貨,喝道:“何書光!”
“到!”
何書光立即站到了他的身前。
虞嘯卿拔出了他背上的一把刀,一柄極利於劈砍的大刀,柄長平頭,自刀鍔延伸的寬刃,瞧起來似乎能把戰馬砍成兩半。
虞嘯卿拿著刀在手中揮動了一下:“這是二十歲時我自己鑄的刀,我一直拿它砍人。日本人拿刺刀捅我們,我們便拿刀砍他們。可這回,你們用不著拿刀砍,因為你們有更好的。”
虞嘯卿把刀交回了何書光,摘下了他背上的那支湯姆遜。
他的操槍很嫻熟,讓一整匣子彈全部傾瀉在迷龍頭上幾米高的房簷上。
這也並不能怪他,拒絕集合的迷龍實在給虞嘯卿找了一個讓足以泄憤的目標。
碎裂的磚瓦紛紛落下,迷龍將手臂交叉了護住了頭臉。
一瞬間,很多人認為迷龍會被砸死,但煙塵散去後,迷龍依舊躺在那裡,躺著不動彈。
虞嘯卿和迷龍短暫地對視了一眼,就像是針尖對麥芒。
張陽幾乎肯定,虞嘯卿是讚賞迷龍的膽子的,不然早就軍法處置了。
然後,虞嘯卿把槍扔給了張立憲,再也不去看迷龍一眼。
虞嘯卿覺得他有必要跟這群人解釋一下剛才那個厲害的武器是什麽——“湯姆遜手提式機關槍,點四五子彈,連馬都打得死。去了,是你們的!”
“李冰。”
“到!”
李冰知其意,把背著的中正式步槍立即交給了他。
虞嘯卿拉栓上彈,幾個急速的單發,鄰院的幾個瓦片迅速炸裂。
“七九步槍,比三八大蓋準多了。去了,你們的!”
“張立憲。”
“到!”
張立憲拿的是ZB26捷克式,虞嘯卿拿過來打了一整梭子,院子的磚牆又被啃掉了一角。
“捷克式輕機關槍,日本人的歪把子跟它比就是孫子。 去了,你們的。還有勃朗寧重機槍,太重沒拿來,去了,也是你們的。更有坦克、高射機槍、戰防炮、重迫擊炮、野炮山炮,去了,通通都是你們的。”
他最後伸出一隻手,余治知道他想要什麽,掏出來的一發迫擊炮彈。
虞嘯卿玩兒似的在手上掂了掂,“被小日本的手炮砸慘了吧?美國六十毫米迫擊炮,比它狠,比它準,比它遠,去了,也是你們的。”
他把炮彈扔給余治,看扔石頭似的扔著炮彈,真讓這群人既擔心又羨慕。
“去了川軍團,槍炮管夠,吃穿管夠,一天三頓飯,有野戰醫院,有美國醫生美國藥,美國飛機管接送,有軍餉,成仁了有錢發,要緊的,最要緊的是——有鬼子可以殺!”
他盯視著他們。
如果前面的不足以打動人心,就是因為最後一句話,他們激動了。
是的,他們一路走來,被人罵,被人戳脊梁骨。
他們渴望一場戰鬥,一場轟轟烈烈的戰鬥,一場真刀真槍的實戰,一場沒有虛假的勝利。
他們需要找回曾經失去的信心,他們需要挽回僅有的最後一點兒尊嚴。
這一次,是他們洗刷恥辱的機會!
崇拜的、敬仰的、懾服的,沒有一道目光不在散發著這樣的信息。
虞嘯卿安靜地看著,他給出了足夠長的思考時間。
迷龍躺在屋簷下的竹椅上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對於虞嘯卿來說,他要講的話已經接近尾聲,怎麽選擇,他相信很快會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