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門,第三十八天,炮擊未止,轟炸機加入,外面山呼海嘯。
“面還有很多,今天我們吃撈面條!”張陽手裡和著面,又說道:“不過鹵子只有鹽水燉南瓜湯了!”
蛇屁股一邊剝著蒜皮一邊說:“
咱們幸好還有一頭大蒜!吃麵不吃蒜,味道少一半。”
不辣的腿傷還沒好,一邊燒水一邊說:“康丫,你說你們那邊的刀削面好吃,有我們的手擀麵好吃嗎?”
康丫一邊切著面,一邊說:“削面需要技術,我呢,只見過也沒吃過。不過,我覺得,都好吃,我喜歡吃!”
樹堡外面炮火連天,一群人嘻嘻哈哈吃著撈面條。
晚飯過後,死啦死啦抱著狗肉,呆呆地望著外邊那火光和爆塵,昨晚他也是一模一樣地發呆。
迷龍睡在一地彈殼裡,肯定是一隻手還架在機槍上,隨後都可能開槍;
不辣拿著一支沒有槍托的槍,在一地的彈殼裡間翻找著子彈;
喪門星在膝上架著早卷刃了的刀,不要拿刀砍人,不如輪起來直接用砸。
後來聽見日軍的叫喊,近得就在外邊,好吧,終於來了。
到處都在爆炸,炸得讓人覺得,堡裡保外的世界全已經毀滅。
然後,狗肉從外邊的爆塵裡衝了進來,它急切地像是回家,然後它猛地刹住了,看著一群人,哆嗦著,然後倒在了。
孟煩了連滾帶爬地搶過去:“狗肉!狗肉!”
但是他猛然覺得不對,狗肉的爪子受了傷,這條沒受傷,而且這條懦夫狗怕是被炮擊和轟炸活活嚇死的,這不是狗肉,而是竹內的狗蛋!
他回頭看了一眼,狗肉仍在被死啦死啦抱在懷裡。
不辣呆滯地說道:“我們……有狗肉吃了。”
緊接著,他立刻向拎起耳朵的狗肉表白:“我不是講你哦。”
狗肉哼唧了一聲,縮回了脖子。
爆炸一直持續,接連不斷,感覺南天門都快要被削平了。
外邊日軍的叫喊聲越來越大,現在能聽到的不光是爆炸,還有槍聲,越來越激烈的槍聲,然後還有腳步,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人影在晃動,五六個的視野裡人影已經衝進樹堡,一個人從斜坡工事上撞將進來。
死啦死啦開始開槍,他還有三發子彈,所以開了三槍。
衝進來的人安好無恙,身上的防彈衣救了他,完整無損。
他站在門口,看著這些活下來的英雄。
他是第一主力團的團長——海正衝。
他向他們敬了一禮,迅速命令醫療隊進行醫療和救援。
死啦死啦猶如行屍走肉一般,步行著,像沒了魂兒一樣地走向堡門。
現在外邊的硝煙已經在漸漸散去了,天氣非常亮麗。
孟煩了等人也跟著,像是從地獄裡被挖出來的一幫子遊魂,這幫遊魂木然地看著東岸那邊正在爬升山巔的太陽,不知道方向在哪裡。
海正衝追在死啦死啦的身後,急切著說道,“師座……用了兩個師的工兵,江上邊已經搭好了浮橋,師座正率隊在橋那邊等候,他希望你是第一個過橋的人……”
死啦死啦沒有說話,從山頂往山下看,正斜面已經盡成焦土,大部分日軍死在地下了,地面上的屍體倒頗為稀疏。
怒江的江面上,現在是千舟競發,來來往往,幾萬人和幾千噸的物資正在爭渡。
死啦死啦掙開了海正衝伸來攙扶的手,
顛顛地往堡裡走,一邊卸掉身上的披掛,後面的人也顛顛地跟著,卸掉身上的裝備。 然後把背包裡塞上乒乓球。
迷龍一邊放著乒乓球一邊嘀咕:“這是幹啥呀?回去打乒乓嗎?”
海正衝站在門口,撓著頭,很想問迷龍一樣的問題。
張陽知道,他們不知道,何書光、張立憲也不知道,他們隻管跟著一起放。
一群人終於走出了被困了足足三十八天的樹堡,而之前有人曾經告訴他們,只需要四個小時。
不辣在衝著我們大叫:“帶上我!帶上我!”
但他已經被安置在擔架上了,對不起,不辣,你已受傷,帶不動你。
在晨光中,孟煩了衝著茫茫然跟在身後的海正衝大罵:“殺鬼子去,別跟來討好!否則我日你十八輩祖宗!我們全體!”
張陽理解他們此時的心情,說好的四個小時,卻讓他們足足等了三十八天!
被拋棄的感覺,真的讓人可恨!
死啦死啦在江邊站住了,江裡飄浮著幾具中國兵的屍體。
工程兵的效率很高,只是從沒用在最正確的時間,一棟用浮舟、木筏做基腳的浮橋已經搭建完成,工兵們正在做最後的加固。
死啦死啦看著東岸橋頭齊聚的人群,虞嘯卿無疑在那裡邊等候。
死啦死啦歪了一下,像死人一樣倒進了江裡,他背著的乒乓球讓他浮了起來,讓他成了江面上浮著的一個腦袋和兩隻奮力劃動的手。
後面的人也跟著這樣做了,帶著憤怒的用力遊著。
他們已經不需要虞師的幫助,他們能自己回家!
全民協助傻了,一屁股坐了下來,之前他是不知道要乾這種玩命的事。
最關鍵的是,他弄不懂中國人的這種恩怨。
迷龍也看著像下餃子一樣其他人,他在發愣,好容易活下來了還要去做這種冒險?“這是找死啊?這不是找死嗎?”
可他最後還是跳進了怒江,跟著兄弟們一起被江水衝遠了:“他媽的,我叫永遠不死!”
全民協助用英語喊道:“這是自殺!”
還用他說嗎?
虞嘯卿站在橋頭,他身後有著整師甚至別師的高級軍官,這回的攻擊正像唐基說的那樣,是以他為主,幾個師一起發動。
虞嘯卿看著江那邊跳水的瘋子們,死啦死啦說得對,他越來越像唐基了,他越來越喜怒不形於色。
“工兵派船過去。死一個唯你是問。”
李冰立即遵命:“是。”
他立刻飛跑著去了,這耽誤不得,說不定老虞早想治他一下了。
虞嘯卿喊道:“我們走。”
身後有車,他們上了車。
一群人在江裡,被衝刷著,激蕩著,喝著水,還要拒絕追上來的船隻,對那些好心辦壞事的工兵罵著娘。
死啦死啦第一個爬上灘,站起來,又摔倒,再能夠起身的時候,他跪下了,他又在給南天門死去的兄弟們磕頭。
虞嘯卿沉默著,然後喊道:“張立憲。”
張立憲茫然了一會兒,他木然看著虞嘯卿的時候,恐怕比所有人給虞嘯卿的打擊更大,是一種陌生地眼光,也是那種一輩子都不能原諒的表情。
張立憲道:“師座……你來晚了。”
虞嘯卿的手微微有些發抖,不過,還能頂得住,他既然來,便做好被羞辱的準備。
張立憲又補上了一句:“師座……我的臉毀了,我的心也已經死了!”
虞嘯卿的手塌了架似的從盔沿邊掉了下來,後來他就木頭一樣站在那裡。
何書光的右肩膀纏著厚厚的繃帶,沒法頂禮,只是小聲說道:“本來希望誓死追隨師座, 祈禱師座萬壽無疆,現在只能祝願能長命百歲了。”
萬歲是至高無上的追隨,長命是棄你而去的離別。
虞嘯卿有些木然。
唐基在一旁緩和氣氛道:“我認得你。”
他說的是迷龍。
那個完好無損的敢死隊大隊長。
迷龍傻呵呵地回過頭,當然,他並沒有那麽傻,只是想氣人:“怎地啦?叫爺有啥事啊?是授予青天白日勳章,還是坐地平升三級啊?”
唐基呵呵笑道:“你是虞師的敢死隊隊長,你是虞師的英雄,你這樣的人,虞師欠你一份獎賞。”
迷龍還是傻氣呵呵地道:“賞別人去吧,坐地升三級,徒有虛名而已,還不如回家抱老婆。”
唐基立即道:“鑒於你的英勇,賞一千現大洋。”
迷龍驚詫道:“啥玩意兒?”
唐基再次強調:“一千塊現大洋,現在就給。”
他指著他的座車,他的兵正雷厲風行地從車後座上拿下一個份量沉重的袋子,“一千塊現大洋,你的了。”
現在才想起來收買人心,可惜,已經晚了。
迷龍十分懷疑道:“真給我啊?”
唐基笑道:“虞師的人說話,一向是一言九鼎。”
迷龍有些猶豫。
張陽插嘴道:“迷龍,拿著吧。現在這個世道,什麽都是假的,真金白銀,才是真的。別忘了,老婆孩子需要吃飯呢!”
迷龍一把抓過錢袋子,對著唐基說道:“仗打完了,我要先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