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深入敵後,為了帶走孟煩了的爹,可是,他爹非要帶著他的那些舊書一起走。
此時,孟煩了的父親正在背詩:“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
他的父親站在書堆中間,書用油紙包著,大部分連包都沒開,從牆根一直堆往屋頂,他旁邊的幾個書架子也是這樣堆著。
孟煩了找個書堆坐下,等他爹表演完。
他的父親卻嚴肅說道:“休坐!”
孟煩了隻好帶著十幾公斤從未敢解下的裝備站了起來,以便他的父親繼續表演。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事情想開了就變得很簡單,父母當然願意跟一起走,因為銅鈸已經快成死鎮了。
他的父親一味地堅持:“人生皆虛妄,恩愛癡人逐。把書都帶上!”
迷龍:“我……!”
他大概已經被孟煩了的爹搞到不敢太暴粗口。
豆餅在做一種嘗試,他試圖背上了一堆書包後,還能否站起來,結果是他仰在地上,像一隻被翻過來的烏龜。
豆餅:“迷龍哥,救我!”
迷龍頭也不回地在綁另外一堆書:“翻著吧。我去找隻母烏龜來跟你配對。”
死啦死啦也在撓頭。
孟煩了說:“團座別著急,團座慢慢想。我瞧三十個迷龍也就能把遠香齋搬到東岸啦,防水工作要做好,泡爛一本,家父會跟你玩命,那可全都是孤本。”
死啦死啦不懂:“什麽玩意?”
孟煩了解釋:“遠香書齋啊,孟家老書齋的十分之一,從北平搬到南邊,他搬家搬得傾家蕩產了,現在只剩下這堆書啦。”
死啦死啦問:“能不能不搬啊?”
孟煩了說:“那他就絕對不可能走了。你以為他為什麽到了銅鈸就去不了禪達呢?我猜他就是為了保留下這些書,才迫不得已做了保長。”
死啦死啦:“那可是你家的事,不要幸災樂禍的。”
迷龍跑過來,附到耳旁說:“我有個法子,我把老王八犢子……煩啦他爹綁在背上,那樣省事多了。”
死啦死啦和豆餅就充滿希冀地看著孟煩了。
“迷龍,我跟你賭十賠一,到了禪達你把他放下,他能掉頭跳進怒江,撲騰著返回他的書邊——如果他沒有被淹死的話。”
迷龍懷疑:“這麽有種?”
“就這事有種。你想想,他罵了半世漢奸賣國賊,連我們打了敗仗都被他罵,最後為這些破書,他自己都做了代理保長。”
迷龍撓著頭,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這時,一道爽朗的聲音突然開口:“老爺子,其實您挺厲害的,可惜,生不逢時。”
孟煩了的爹不背詩了,停了下來,眼睛看著走進門的張陽。
張陽繼續說:“書生不可以沒有,但空談誤國!可是我想,沒有人願意做一個空談誤國的人,您原來也不是這個樣子的。
您是留美學童,或許也曾有過一腔熱血,一腔抱負。可您想讓那些抱著能量守恆的西方人買塊中國豆腐撞死算了,因為您研究的永動機失敗了,只能成為煩啦的兒童玩具。
但是,積貧積弱的中華民族正在飽受苦難,日本侵華,民不聊生。在戰爭年代,雄起的永遠是手握兵權的大將,受器重的永遠是能征善戰的虎將,而書生,空談沒用!
您不受重用,
不論是曾經的北洋還是現在的南京,他們關注的永遠不是科技和民生,他們眼裡只有軍事實力和勢力范圍。 您一個封建老胡同裡的讀書人,怎麽會有出頭之日呢?
另一方面,封建愚昧充斥著您的思想,滲透進生活的方方面面,在中體西用的指導下,您才會一廂情願地去製造永動機。
但是,因為有摩擦存在,有能量消耗,永動機根本不可能實現。
至此,您,孟老爺子的救國救民的理想從外至內全然破滅,您自認報國無門,隻得縱情詩書,潛心學問,希冀在鑽研典籍中實現自己身為一個讀書人的價值,卻因此脫離了實際,而在皓首窮經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
為了這些破書,您寧肯做了代理保長!
為了這些破書,您成了一個賣國賊!
為了這些破書,您將會把您的兒子和這群人全部推進火坑!”
張陽的話如雷轟頂。
孟煩了的爹被震住了,被震麻了,被震醒了。
他呆呆地看著那些書,看著那些讓他名聲掃地的破書,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一撮人呆呆地看著聽著,最後,孟煩了問:“這些書……到底怎辦?”
張陽說:“不能留給日本人,都是孤本,是中國文明的寶貝,用油布包了,埋在後花園!”
於是,這些難以帶走的書,最終挖個坑埋了。
孟煩了的爹再也沒有說什麽,只是臉色不太好。
張陽說:“老爺子,如果您真的想報效國家,不妨研究一些能用的東西,比如槍、子彈、地雷。”
這時,蛇屁股從鎮口衝了回來:“報告,有日本鬼子!”
所有的人立刻拿起了武器。
從牆頭看見那隊田地裡大搖大擺路過銅鈸的日軍,就知道不是衝他們來的。
因為,日本兵的槍擔在肩上, 頭盔也推在腦後,多數人的手上,拿的不是武器,是一路從百姓田間拔來的蔬菜,甚至有的牽著一頭牛,抓著幾隻雞。
於是,死啦死啦輕擺了一下手,示意眾人繼續隱蔽。
然後,他被喪門星一下拉住了袖子。
喪門星還在看,日軍拉得過長的隊尾裡,有三個日軍正嘻笑著朝這邊走來。
喪門星扒在牆頭上,警告著那邊的動勢:“過來啦,往這邊來啦。”
死啦死啦:“你下來,別讓他們發現了,趕快藏好。”
呼呼啦啦地已經藏下了一大半,張陽幾個人藏不下,還在院子裡呆著。
喪門星跳下來疑惑著說:“好像就是來這個院子的。”
張陽點頭:“沒錯,所以一定要殺!聽我說,分散開,我們現在的火力很強,完全可以打一場伏擊戰!”
死啦死啦眼神一閃:“聽張排長的,每個人從後門出去,佔據有利位置!”
所有的門窗全部關上,外邊空落落的院子,不留一人。
日本人哼著曲子由遠及近。
“先不要開槍。”張陽小聲地告誡不辣和迷龍,他們一左一右地窩在院門的兩邊。
迷龍不怎麽在乎:“無巧不成書,難道真來這間院子啊?”
孟煩了也覺得沒那麽巧,但還是說:“聽張陽的,準沒錯。”
就跟約好了一樣,那三名日軍果真來到了院外。
他們在打門和叫喚,倒是很有禮貌,每一聲叫喚的後邊都帶了一個桑字,那是日本人對先生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