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在下雨,得到的命令是去領裝備和補充兵源。
雖是南方,這裡的雨,下起來冷死人。
一支十幾人的隊伍冒雨前進。
死啦死啦在側前吆喝著:“挺直啦挺直啦!今天師座要看你們,養養他的眼,讓他覺得對得住派下來的好槍!”
其實,從死啦死啦回來後,所有人都明白,他的那顆腦袋是虞嘯卿故意留下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打下南天門。
而自從打過南天門那樣一仗後,南天門上埋著一千多個兄弟,他們心裡都明白,死啦死啦不會拒絕。
可他們想不明白的是,煉獄早已趟過,最慘的仗早已打過,憑什麽又是他們。
他們就這麽好用?
說白了,他們依舊是炮灰。
川軍團充當的角色,依舊是炮灰團。
這就是他們根本不願意集合前來領裝備的原因。
死啦死啦帶著他們走的是一條上山的路。
他們踢著水窪子,沉默地離開禪達城。
山峰蒼茫,讓這片空地成為炮火打擊的死角,一票人早在這裡等著了。
山坡上擺著一個列出的方陣,方陣的主體是挨淋的兵,方陣的前排分出一些人來,拿傘遮護著他們的長官。
方陣前有兩個故意不肯打傘的家夥,戳著,淋著。
正是輕不言坐的虞嘯卿和隻好陪綁的唐基。
陳主任被幾層的雨傘遮護著,他已經有點兒不耐煩了。
雨比方才小了些,但淋久了照樣能把人的衣服浸透。
一些雨布蓋著一些什麽,那就是川軍團要接收的裝備。
雨滴落在雨布上,又滴進土裡。
唐基輕聲地掩了嘴,咳嗽一聲,似乎感冒了。
虞嘯卿擺手示意,張立憲立即拿著傘過來,遮護住了副師座。
虞嘯卿對唐基說:“你保重。”
唐基便輕聲地苦笑:“還是你多保重。”
“他們來得有點兒晚了。陳大人已經到了五分鍾了。”唐基說。
“沒晚。是我早到啦。”陳主任有些不太滿意。
“軍隊要打仗。我的人隻守一種規矩——我的規矩。”虞嘯毅不容置疑地說。
唐基看著走向旁邊,一臉不樂意的陳主任,便苦笑道:“虞侄,讓我該說你什麽好呢?”
“沒說也都知道。世故圓滑,拿根手指頭也學得會。可從此就成了一個拖三絆四的庸才。我活不到需要油滑的那天,不學也罷。”
唐基開始抱怨:“就是這種話,攪得我隻好發配充軍到這種地方。”
虞嘯卿微笑哄著:“唐叔在最好。唐叔在,芝麻綠豆的小事,終於有人可以替我勞煩啦。”
“越說我越覺得你父親的老謀與良苦。你升了師長,你父親跟我第一句話是什麽?不得了,唐老弟,嘯卿要吃苦頭了。”
虞嘯卿做了個古怪的表情,上面總喜歡搞窩裡鬥,派系林立,各有各的想法,想多了腦袋疼,倒真不如上戰場真刀真槍的乾。
“來了。”虞嘯卿用肉眼看到。
唐基要用望遠鏡才能找的到,雨靄裡一支小得寒磣的隊伍終於出現。
這群人在泥裡踹著,身上沒有穿雨衣,只有一件單薄的軍衣,有的甚至已經破了。
因為下雨,山上淌水,混合成泥漿,好些人膝彎以下全是泥漿。
“是打仗的兵,還是要回圈的羊啊!這邊!”死啦死啦不住的吆喝,尋找最容易往上走的路。
他們在爬的祭旗坡是一座土拉吧嘰的窮山,在這樣一個生機旺盛的南方,這裡的植被居然是一副先天營養不良、永遠長不大的德行。
它與它的鄰居橫瀾山相比,根本是兩個造化。
橫瀾山和南天門一樣,是重兵守護的東岸咽喉之地。
當然,橫瀾山不會由他們這樣爬的像蝸牛一樣的士兵來防守。
死啦死啦攀著一棵營養不良的小樹,一臉畫餅充饑的表情和熱情:“別哭喪個臉啦!上去難,下來就容易啦!”
郝獸醫為他剩下的半條命喘著氣:“下來……就滾成湯圓咯。”
死啦死啦總算拉了他一把:“登了頂,就有你們一直想看見的東西啦!”
孟煩了拒絕了他伸過來地手,說了一句自創的語錄:“想看見是失望他媽。比如,前不久我還想看見您嘞,結果現在很失望。”
“這回絕不會讓你失望的。”死啦死啊向他保證。
張陽心中想著,等會兒看見那些破破爛爛的武器裝備,很快就要被打臉了。
死啦死啦像一隻熱帶雨林裡的鱷魚,在泥土、石頭和灌木**動,並且讓一群人保持同樣的攀爬姿勢,跟著他拱向一大叢足以遮蔽全體的樹叢。
他邊拱邊提醒大家:“小心點兒,對岸幾千個槍炮瞄著,誰露出了頭,今天就再也不用下山啦。”
即使雨沒停,仍能聽到遠處熟悉的巨大水聲,那是來自怒江。
爬了一陣,那家夥突然毫無先兆地站了起來。
在這灌木甬道中,他一個急刹車,造成後方連環撞人,最後撞成了一團。
孟煩了慍怒地瞪著他:“你至少先給個口令啊!”
“別看我。看南天門。”他說。
他站了起來,是因為這裡的枝叢,茂盛的已經足以遮掩站立的人群了。
爬著並不舒服,所以,大家也跟著站起來。
扒開攔在眼前的枝葉,就能看見,南天門就在遠方的對岸。
南天門很大,幾乎有橫瀾山和祭旗坡加起來那麽大。
整條的怒江一點兒沒減下它橫山斷雲的氣勢。
從這個角度上,看它像是洪荒混沌裡冒出來的怪物。
驚著死啦死啦的,不是南天門上忙碌的小點點。
那些小點點正在把挖掘出來的東西往山下絕壁裡丟棄。
落下的東西不是樹木和石頭,而是一具具屍體——他們丟棄的是南天門上兄弟們的遺體!
死啦死啦的聲音有些陰寒:“修工事呢,日本人戰線拉太長啦。現在要據險為守了。 ”
張陽說:“小日本兩線作戰,顧頭不顧尾,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死啦死啦掏出以一個望遠鏡來,他細細地看。
“每人看十秒鍾,祭奠你們曾經的兄弟!”死啦死啦說。
一撮人沉默地看著,看著對岸的日軍把屍體和土石、樹木一起卷起來,拋下陡坡,滾進怒江。
死啦死啦機械地重複:“每個人看十秒鍾!”
幾分鍾後,死啦死啦打了個響指,催促道:“走啦,走啦,別看啦。”
於是,一撮人趴在密林的甬道裡爬著離開。
最難過的似乎挨過去了,他們很想聽見東岸的炮聲,但虞師的全部炮彈只夠打半小時的集群,肯定也不會為了那些死人而打。
所以,日軍堂而皇之踐踏和挖掘烈士的屍骨,便於修築他們的工事。
甚至有些人還會因此感到竊喜,因為日軍終於甘居守勢。
經過艱難跋涉,一群人終於爬到山頂。
虞嘯卿面無表情,不斷睥睨著連湯帶水的一群人。
氣氛異常沉悶。
空地上的裝備被油布遮著,無法看清楚裡面到底是些什麽東西,要補充的兵員也被雨傘遮擋著。
虞嘯卿很不高興,原因很簡單,沒有哪個上司,尤其是像他這樣雷厲風行的上司,會高興下屬的遲到。
死啦死啦準時到達,按照約定的時間並沒有遲到,但是,上司卻是提前到達了。下屬沒有比上司提前到,那就相當於遲到。
這是一個根本不符合邏輯的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