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何書光帶著一個醫官和幾個小兵進來,手上拿的不是武器,而是扛的米和面,彈藥箱裡裝的是肉類、菜蔬和罐頭,有個軍醫背著急救箱,這一切讓他們的眼睛發直。
“你們的長官呢?出來領糧!”何書光一陣吆喝。
阿譯忙不迭地迎了出去。
蛇屁股高興地說:“不用吃狗肉了。”
孟煩了和不辣異口同聲地回他:“不用吃蛇屁股了。”
何書光厭憎地看了看凌亂的一撮人,臉上帶著嚴肅的表情,看起來他真是被派了絕大的苦差:“傷員往牆邊站。長官看你們有傷員,派個醫生來看看。”
不辣囁嚅著問:“哪個長官?”
何書光瞪了他一眼,一個大耳光扇了過去,“站好!上等兵!哪個長官輪得到你來問嗎?你們當中,誰是傷員?”
不辣被打得愣了一會兒,想了想這是人在屋簷下,也就立正了。
何書光雖只是個上尉,但畢竟是虞師的人,連少校阿譯也被他逼得點頭哈腰的。
孟煩了和幾個傷員舉起了手。
何書光跟他帶來的軍醫交代:“你們在這兒給他們瞧瞧吧。我出去呆著。”
他出去了,留下的人放下了食物,開始支攤子準備進行診治,郝獸醫往上湊了湊,他有事情。
醫官問他:“是傷員嗎?”
郝獸醫說:“不是。哪啥…我們團長他怎麽樣了……”
醫官不耐煩地說:“不是傷員的離遠點兒。”
他扭頭看著瘸腿的孟煩了:“脫褲子。”
郝老頭委屈巴巴地離開了,孟煩了開始脫下他的褲子。
醫官粗魯地捏著他的腿,檢查著傷口。
孟煩了緊緊咬著牙,望著天,盡量不要讓自己發出尖叫。
他將一塊美國餅乾叼在嘴裡嚼著,褲子上再不用開個口子——因為那個醫官說傷口已經快痊愈了。
為了不給虞師丟人,這群人都下發了新的軍服,並且孟煩了的中尉軍銜已經回到了他的衣服上。
張陽的這個連長,因為冒牌團長已經不存在,他的任命成了一個屁,加上軍功扣到了別人的腦袋上,因此,他回到了原來的大頭兵的身份。
因為有怒江天險,因為有虞師駐防,日軍攻下南天門之後,停止了前進的腳步,開始在南天門上修築工事。
兩軍隔江對峙,冒牌兒團長遝無音信,唯一的消息是虞嘯卿固防有功,升任師長,他拒絕了隨之而來的少將軍銜,稱西岸不複,永居校職,這種搞法讓上峰擊節讚歎。
但這一小撮人對某人的升官發財並不關心,他們最關心的是虞師座能不能給他們吃飽飯,能不能把他們的團長放回來。
現在,他們已經和看守的滿漢、泥蛋混熟。
孟煩了摸了摸鼓鼓的口袋,看向了滿漢泥蛋,他們兩個被看得不太好意思,便把頭轉向。
於是,孟煩了徑直走向了他們,他們更加難堪,因為他們都不知道孟煩了算是囚犯還是長官,他們更吃不準該不該敬禮立正。
孟煩了跟那倆人說:“裝什麽稻草人?狗肉撲過來,你們都要扔了槍就跑。噯,你們要是真能一直乾戳著,老子掉腚就走。”
泥蛋、滿漢一塊轉過頭來,泥蛋一臉不忿,滿漢是禪達本地人,民風淳樸,直接把牌底亮了:“泥蛋說,你講的都是鬼話,逗我們窮開心。講了沒幾天,一算,你一個人乾掉的鬼子倒有三兩百了。”
“不會吧?這麽多?老子殺人的時候也沒人幫著數數。
” 泥蛋哼了一聲:“我替你算過了。”
這時,張陽走了過去:“你們別不信,煩啦打槍很準的。”
孟煩了撇了張陽一眼:“你們或許不知道,這位張……陽是個神槍手,他的那個瞄準鏡,你們都已經見識過啦,要是裝在狙擊步槍上,一槍一個,槍槍爆頭。”
他如此的恐嚇誇張,如此的威逼利誘,就是想要出去,他想他的小醉,想驗證張陽所說的是不是真的。
所以,他靠著一張嘴和從嘴裡節省下來的罐頭換取路引。
幾天后,孟煩了終於混出了收容站的門。
他往外走著,那兩個玩忽職守的看守一個勁的叮囑:“要早點兒回,晚了我們要被搞死。”
孟煩了滿口答應:“是啦是啦。”
泥蛋強調說:“半個鍾頭。”
“是啦是啦……不是啦!你當我出恭?”
收容站裡的某個門猛響了一聲,然後是登登的腳步聲。
衝出來的家夥是迷龍,那家夥忽然不打算睡了。
他衝出來的那股猛勁嚇得泥蛋猛退,而滿漢反應好些,趕緊去搶扔在哨位上的槍。
迷龍把滿漢猛推了一把,讓滿漢差點兒在牆上撞吐了血,他也不顧後果,徑直出了大門。
泥蛋離了足幾米嚷嚷著:“幹什麽!幹什麽?”
迷龍頭也不會地說:“找人!”
孟煩了幫他解釋:“找他老婆!”
迷龍斜看了孟煩了一眼:“你看見我老婆了?”
孟煩了攤了攤手:“沒啊。”
“那要你多嘴?”
然後,迷龍大步匆匆而去。
這時,張陽走了出來。
泥蛋和滿漢終於搶到了槍,但拉槍栓的滿漢猶豫著。
未開槍之前,張陽搶先一步,一個擒拿手,將槍奪了過去,幾秒鍾的時間,將子彈和彈夾都給卸了。
那動作,一氣呵成。
完全將泥蛋和滿漢震懾住了。
張陽隻說了一句:“槍瞄準的是敵人!”
張陽對著孟煩了點了點頭,去了相反的方向。
孟煩了警告他倆:“小心慢來。這個也是殺人狂,不用槍比用槍殺得還多,刀刀見血,拳拳到肉。難道你們比日本兵還結實,要不要試試?”
滿漢堅定地搖頭,泥蛋堅定地戳在原地不動。
於是,孟煩了在走之前給他們寬了寬心:“放心啦,他們心裡都有數的,晚飯前一定回來。不要擔心,我有騙過你們嗎?”
然後,他毫不猶豫去了想要去的地方。
張陽知道孟煩了要去哪兒,可他不想去,害怕忍不住。當然,他也有自己想要去的地方,那就是虞嘯卿的師部。
師部的規格,和收容站比起來,簡直千差萬別。
張陽通報了姓名,被何書光帶了進去。
虞嘯卿想不到,在這個時候,居然還有人敢拿著腦袋來找他。
“說吧,找我幹什麽?”
其實虞嘯卿大概已經猜到了,張陽偷跑出來見他的目的。
“舍命救團長。”張陽直言不諱。
“哦,是嗎?”虞嘯卿站的筆直,走路哢哢哢的響,他走到張陽面前,眼睛死死地盯著:“可惜,他已經死了!”
張陽不為所動:“不,您不會殺了他。因為您舍不得,您需要他,需要他攻打南天門!也只有他,能替你啃下這塊硬骨頭!”
虞嘯卿面無表情,突然說道:“聽說你是他一手提拔的連長?”
張陽不太明白虞嘯卿的意思,他說的話,用意真的很難猜,一會兒天上一會兒地下。
“是的,孟煩了做了他的傳令兵,我頂替了孟煩了的連長。”
“聽說你識字?”
張陽越聽越糊塗,硬起頭皮點頭答應:“是。”
“你是山東的?”
“嗯。”
“哪的?”
“濟南。”
虞嘯卿走回他的辦公桌,桌子上有一個文件夾,裡面有一摞檔案他翻了翻,面無表情地看著。
張陽心裡咯噔一下,暗想著會不會哪裡不符合,露出了破綻。
他拚命去看紙上的文字,可惜距離太遠,看不清楚。情急之下,他拿起腰間的瞄準鏡,偷看起來。
這一看不要緊,檔案是軍部的秘密檔案,裡麵包括一份體檢報告,是原來參軍入伍時留下的記錄。
上面清楚地寫著他的名字,年齡,家庭住址,還有一張黑白照片,以及簡單地過往經歷。
看完這些後,張陽略微松了一口氣,雖然他的身份是瞎編的,除了出國留學這一樣不符合之外,其他的居然基本相符。
他的父親叫張振,是山東振興商會的老板。這樣看起來,他的家裡似乎很有錢。
這樣一個富二代的身份,出國留學也就說的通了。
虞嘯卿不是瞎子,自然看見了張陽的小動作。
他收起檔案,臉上依舊面無表情,問道:“你懂英文,是上過國外的大學嗎?為何檔案裡沒有記錄?”
張陽瞬間全身冰涼,一陣冷汗滲透後背:“我……我是留過洋……”
虞嘯卿盯著張陽的眼睛:“去了那個國家,念的哪所大學?”
“……英國……劍橋大學。”張陽能想到的,能和英語沾上邊的,只有這個全世界聞名的大學了。
虞嘯卿點了點頭,“不錯,是一所很好的大學。”
虞嘯卿總喜歡不形於色,他突然伸手拿過張陽手裡的瞄準鏡,開口道:“聽說你的槍法很不錯,有沒有興趣來我的警衛連?雖然你的資歷不夠,不能讓你當連長,但是,以你大學生的學歷,當個排長應該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