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嘯卿的吉普車在一處隱蔽良好的壑壕裡停下,這裡有一副大倍率的炮隊鏡,被樹葉包裹,偽裝成了從枝林裡伸出的樹枝。
虞嘯卿用他的鞭子敲了敲那具炮隊鏡:“看吧。”
死啦死啦便看。
他看見了怒江對岸的日軍陣地,此時已經做了隱蔽,不見幾個人影,有幾處招展著他們的軍旗。
日軍的陣地,相比這邊,相對草率,因為他們此時的重點並非防禦。
死啦死啦離開了炮隊鏡,沒說什麽,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虞嘯卿在戰壑裡踱步,他的樣子也不像想要聽死啦死啦的長篇大論。
過了片刻,虞嘯卿說:“跟你們在南天門打過的竹內聯隊,已經做了增援,若攻擊東岸,將為鋒銳之敵。聯隊長竹內連山,戰法陰鷙,我方堅壕苦守,時日漫長,竹內倒會是個不錯的解乏對象。”
死啦死啦笑了笑,因為誰都知道,虞嘯卿的輕描淡寫,恰因為不輕松,大家都知道,竹內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死啦死啦搬了凳子,虞嘯卿搖頭不坐。他接著說:“你知不知道,虞師有一個笑話,是張立憲這幫廝們傳出來的。”
張立憲一個立正,臉上卻帶著笑意:“他們說師座從來不坐,是因為太瘦,屁股上的肉不如腳掌厚,硌得痛,所以寧站不坐。”
虞嘯毅拿鞭鞘輕敲了張立憲的頭:“放屁!我不坐是因為受過刺激。當年打出湖南,就想有和家鄉不一樣的一片天地。我餓了,在路攤上吃碗米粉,學生遊行,有人在我背上貼了個小紙條。”
虞嘯卿的眼睛逐漸眯縫起來,可想而知,紙條的內容給他的刺激不小。
“你可能聽過這句話——‘國難當頭,豈能坐視?’自從有了這句話,我就一直站著。相信有一天,我會問心無愧地坐下。”
他停下了話頭,從炮隊鏡裡看著對岸。
“當我們千軍萬馬席卷西岸,攻複南天門失地時,我會坐下。現在上峰無戰意,我隻好把自己挺得像一杆旗,來保持你們的戰意。要是真打起來的時候,我會坐下,省下所有的力氣帶你們打仗!”
死啦死啦總算明白了虞嘯卿的意思,他想打南天門!
虞嘯卿盯著死啦死啦的眼睛:“前些日子,在你關押的時候,張陽曾經來找我,是給你求情。他說,你能替我啃下南天門這塊硬骨頭。”
“你……能嗎?!”
死啦死啦縮了縮脖子,猶豫片刻,終後點了點頭:“讓我當團長,我攻下南天門!”
……
第二天,迷龍從他的屋裡探出了頭。
院子裡空空的,阿譯站在籃球場上發呆,其他人有的去找狗肉了,有的被訓練搞累了在歇息。
滿漢在哨位上打盹,泥蛋在哨位上抓虱子。
迷龍回頭對著門裡說:“走啦。”
上官戒慈便打開了門,拿著他們少得可憐的一點兒行李,牽著雷寶兒,說:“總要跟你的朋友說一聲。”
迷龍接了行李:“不啦,滿天下的犢子都知道啦。”
他像賊一樣,準備翻牆,爬出去。
上官戒慈沉默了一會兒:“要不,你再想想?”
“不想啦!”
迷龍站在梯子上,伸手去接雷寶兒,並對雷寶兒微笑:“叫爸爸。”
“臭屁。”
自從南天門與她們相遇之後,雷寶兒從來不肯叫迷龍爸爸。
迷龍小心翼翼地把雷寶接了上去。
這時,張陽走到牆下:“迷龍,一會兒,死啦死啦就回來了。”
“扯犢子!”迷龍根本不信,但也沒有跳下去,而是抱著雷寶兒,坐在了牆頭上,看著禪達城的嫋嫋炊煙。
“迷龍,等死啦死啦回來後,他一定會趕走你的老婆和雷寶兒。我知道,有一個去處,最適合她們。”
上官戒慈和雷寶兒靜靜地聽著。
迷龍問:“哪兒?重慶還是上海?我想送他們回東北。”
張陽搖頭:“聽我的,讓他們去……延安吧!”
小聲的延安兩字,頓時讓迷龍警覺起來。
“你……你……胡扯啥啊你?!”
張陽不能透漏太多,只能點到為止:“迷龍,你相信命運嗎,信的話,就相信我,我不會害你。”
張陽轉頭對著上官戒慈說:“如果要走的話,就去延安,哪裡才是生活的地方!”
分頭出去尋找狗肉的,郝獸醫和孟煩了、蛇屁股和不辣、喪門星和克虜伯正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歸來。
迷龍看著他們,綻開了笑容,然後他看見一條狗,猛撲向了孟煩了,一下子把他撞翻了。
循著方向,看見了它的來處,一輛威利斯吉普停在遠處,一個貨一邊下車,一邊人模狗樣的系著自己新軍裝最上方的扣子。
那輛軍車噴出一陣劣質燃料的油煙,揚長而去。
迷龍隱約看清,車上坐著的那個背影,好像是虞嘯卿。
下了車,那個貨對著狗肉叱喝道:“坐下!”
狗肉懸崖勒馬,乖乖聽話,一屁股坐在地下。
那個貨便對著孟煩了和郝獸醫報以微笑:“喂,我是你們的團長。”
“你……你是屁的團長!”孟煩了笑著罵著。
“你是冒牌的!假的!”郝獸醫心疼的看著狗肉流血的四腳,拿著急救包給它擦藥水和綁繃帶。
沒有人會相信,他們的團長轉正了。
那家夥便向著西來的蛇屁股和不辣、北來的喪門星和克虜伯炫耀。
盡管那幾位吃驚地已經連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我真是你們的團長。”
他瞧見了騎在牆上的迷龍。
此時雷寶兒已經下去了,但迷龍仍看著死啦死啦的發呆。
“東北佬兒你長牆上了嗎?我是你們的團長!我真是你們的團長!如假包換!我都快要說煩啦!”
張陽從門裡走了出去:“他是我們的團長。真的!”
泥蛋和滿漢在門口怔著,忽然來了一個團長,不知道怎麽是好。
不辣不管三七二十一,狐假虎威地敲著泥蛋的腦袋:“他是你們的團長,敬禮!敬大禮!”
那倆沒什麽主意的家夥便敬禮,敬大禮。
一群人邁著神氣的步伐,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收容站。
迷龍跟在他們的屁股後邊。
上官戒慈護著雷寶兒站在屋角。
阿譯正從他的幻想世界中茫然轉向,被死啦死啦看個正著。
死啦死啦問他:“二百五少校,你在畫地為牢嗎?”
阿譯吃驚地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最後卻變成了一聲不吭。
不辣衝阿譯示威:“他是我們的團長!”
孟煩了向不辣尋求解釋:“你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嗎?”
“管他呢,我舌頭痛快了再說。”
他們像七八條尾巴一樣,跟著死啦死啦殺向他們的住處。
“現在團座要看他的營房。”不辣宣布。
眾人似乎害怕失去,寸離不離地跟著。
死啦死啦一腳踢開營房的門, 讓他吃驚的是裡面的景象。
所有的生活用品擺放的整整齊齊,被子疊得很工整。房間裡打掃的很乾淨。
“這是……?”死啦死啦十分疑惑。
“都是張排長的功勞。”要麻指著張陽說道。
死啦死啦瞄了張陽一眼:“做的挺好嘛,不賴嘛!”
隨後,他大喊一聲:“川軍團,全體人員,集合~!”
川軍團只有一個,就是小醉哥哥所在的那支,重組後被虞嘯卿整建制拉回東岸,成為壘防主力。現在變更為虞師的第一團,團長是虞嘯卿的胞弟。
也就是說,川軍團其實早已名存實亡,如果不是死啦死啦帶著一小撮人重新扯起大旗,川軍團的番號完全可以取消。
這也算是一次重組,只不過人數比較少,只有收容站裡的這十三個人——張陽,孟煩了,阿譯,迷龍,郝獸醫,蛇屁股,要麻,不辣,豆餅,喪門星,克虜伯,康丫,大胡子。
隊列還是那個隊列,不過,讓死啦死啦感到驚詫的是,軍容與站姿,完全與過去不同。
穿戴很整齊,衣服雖然是洗的發白了,但是邊角捋得很平整。
死啦死啦覺得自己的脖子有些癢,摸下來,原來是一個跳蚤。
他看著面前的一群人,洗的很乾淨的臉面,甚至似乎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味,他孤疑道:“你們這是……?”
蛇屁股敬了一禮:“報告團座,張排長從軍部領來了洗澡粉,讓我們每個人都洗了澡,剪了發,刮了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