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死沙場,必須安葬。
用手刨坑是不可能的,最後能做的是把二十多具屍體在林邊排開,用拆下的樹枝遮蓋。
這場進軍更像是潰敗,從天上掉下來,就已經折損近半。
死了的安詳,活著的倒茫然。
聽了康丫的建議,簡單地料理了死者的後事,無論中國人還是美國人都是一樣,他們注定無名無姓地埋葬在異國的土地上。
等忙完這件事,迷龍開始嘗試著從飛機上找下的一根撬棍。
阿譯則從從飛行員的身上找到了一把M1919手槍。M1919手槍俗稱花口擼子,或稱十字連。
“阿譯長官,你敢開槍嗎?”張陽問。
“你敢嗎?”阿譯反問。
“我敢。”張陽點頭,然後說道:“武器稀少,應該交給合適的人手裡,才能發揮出它最大的價值。”
阿譯懂了,可又有些舍不得。
張陽繼續道:“你好好想想,你的手表是誰給你找回來的?”
於是,在阿譯半推半就的不情願之中,張陽將這把手槍搶奪了過去。
那一幫家夥正在用鐵片分解從飛機上弄下來的帆布,想為自己找點兒禦寒遮身之物。
就在這時,背後忽然傳來一句日本語:“你們好。”
一群人愕然地回頭,看著從霧氣裡突然出現的那名日軍,他拿著一支跟他一樣高的三八大蓋,鞠了一個躬,臉上掛著微笑。
那貨是從叢林裡鑽出來的,一手提著砍刀,身上的衣服也被荊棘藤撕開了。
張陽緊張地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是真正的日軍,面對面的日軍。
日本士兵微笑著一陣嘰哩哇啦:“緬甸人,朋友。德國人,朋友。英國人,中國人,美國人,敵人。”
這裡沒有人懂日語,張陽也僅僅能聽懂“亞麻袋”等幾個熟悉的詞匯。
所以,在這樣如此近距離的情況下,所有人只能傻呵呵地點頭。
而這位顯然眼瞎,先入為主地把他們當作了緬甸的反英武裝,並且不帶著任何戒心地打算從他們中間穿過。
緬甸人反英反了上百年,日軍嚷著要解放緬甸,進入緬甸,於是緬甸人連帶著把中美英同盟一塊反了,幾個月後,他們開始反抗繼英國之後侵佔他們國土的日本人。
現在,他們這副只剩下一條褲衩的尊容,被日本人當作友軍。
因為他們看上去正在打劫美國飛機,而且常年出沒叢林的人確實不怎麽愛穿衣服。
“你姥姥的!”
隨著一聲怒罵,迷龍一撬棍,把這個日本人給拍死了,然後從屍體身上拿過了步槍掛在自己的肩上,接著開始扒拉那名日軍的衣服。
“嗖~!”
一發子彈從他的頭頂飛過。
抬頭遠看,看見叢林裡又鑽出的一個日本人。
迷龍站起來打算再用撬棍拍死一個,但緊接著,又從枝葉中鑽出來十多個日軍。
開槍的日軍一臉不善,那是自然,因為迷龍正在扒他們的斥候的衣服。
日軍遠遠喝道:“你們是幹什麽的?”
迷龍的槍仍背在背上,揮了一下撬棍,做出了一個攻擊的姿勢,所有人都以為他要冒死上去拍死一個,但結果卻是,他撒腿就跑。
康丫見此,高聲叫道:“跑啊!”
張陽很想為拿巴掌抽他,但迷龍已經一馬當先跑了,而康丫奮起直追。
眾人已經潰不成軍。
這就是兵敗如山倒的原理,通過十幾個人的小分隊可以映射出上萬人的隊伍。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
阿譯用一種驚訝之極的表情看了張陽一眼,然後跑在了他的前頭。
孟煩了是個瘸腿,自然跑在最後面。
郝獸醫和不辣一邊一個架起了他,沿著林邊奔跑。
康丫的那一聲鬼叫,已經徹底引起了周圍日軍的注意。
他們已經察覺,有一小股敵人已經到了他們的地盤。
沒有聽到重火力的聲音,似乎這支部隊的裝備不足。
這可是一個立功受獎的好機會。
因此,一支二十人組成的日本小隊,開始追殺三十個隻穿著一條褲衩的中國人。
沒錯,就是追殺。
“抓住他們!(日語)”
“在那裡,射擊!(日語)”
這樣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射擊聲不絕於耳。
只要跑的慢,落在最後的,就會被無情射殺。
長期的饑餓和營養不良讓他們體力根本不堪這樣的長途奔跑。
所有的人只能開始往茂密的樹林子裡鑽。
張陽原本想要阻止潰敗,利用地勢,進行反擊。
但是,事實與幻想的差距無比巨大。
看見日軍統一的行動,看見日軍的輕重機槍,他的雙腿忍不住顫抖。
前世執行過多項絕密任務,殺過人,見過血。
可是,現在到了這樣的一片戰場,帶領一幫散兵遊勇的時候,真的有心無力。
實在太難了。
孟煩了躲進了草叢,氣喘籲籲地看著張陽,看著他手裡的那一把手槍,似乎看穿了他想要出去英勇就義的想法。
阿譯問道:“怎麽辦?”
孟煩了小聲反問:“你是營長,你說該怎麽辦?”
“張陽,你說怎辦?”阿譯把鍋徹底甩給了張陽,他現在對張陽十分依賴。
張陽愕然了回頭,看著阿譯那張六神無主的臉,看著前面日軍逐漸形成的包圍圈,下定決心道:“敵強我弱,避實就虛,分開跑,只能這樣了!”
“不行。”
“那哪成?”
“扯犢子吧你。”
“不中。”
“扯卵談。”
“放屁。”
“俺不想分開。”
這種混合著天南地北的否決話語,在同一時間之內瞬間蹦了出來。
它們分別來自阿譯,來自孟煩了,來自迷龍,來自郝獸醫,來自不辣,來自康丫,來自豆餅,來自在場的所有人。
誰曾被這麽多人同時否定過?
張陽隻好看著他們發呆。
分頭跑,這是他能想到的,能跑掉的唯一辦法了。
但是張陽忘記了,他們也不想分開跑,因為分開沒人照應。
張陽看了看他們,說:“那就打。沒時間了。”
阿譯問:“怎麽打?”
張陽惡狠狠地瞪了阿譯一眼,碰上這樣一個遇到問題都把問題拋給你的上司,也真是醉了。
這時,孟煩了提出了自己的意見:“日軍打仗,喜歡步兵在前,火力支援在後。現在又是霧又是林子的,機槍擲彈筒都不好使。別怕死,撲上去搶了前邊步兵的槍,等我們有了槍,什麽都好說了!”
於是阿譯像木偶一樣向眾人重複:“大家別怕死,上去搶槍。”
但是,誰能不怕死呢?
所以,根本沒有人動彈。
孟煩了踢了康丫一腳:“再蹲在這裡,大家一起玩完!都藏起來,分散隱蔽!”
一群殘兵散勇總算是明白了,往茂密的枝葉裡躲藏。
不一會兒,追趕的日軍終於在前面不遠處出現。
正像孟煩了預料的一樣,他們拉開的是三角隊形,輕裝步兵在前方搜索,一組輕機槍和一組擲彈筒在後邊掩護。
因為霧氣和樹木,現在只能看到第一個輕裝組,另外的支援兵都隱沒在林霧中。
孟煩了對著身邊的人耳語道:“左邊的人先上。他們自己人擋住了自己的機槍射界。”
隨後,他在三個人的背上分別拍擊了一下。
三個排頭兵立即向幾米開外的幾個日本步兵凶猛撲去。
日軍瞬間發現了他們,然後開火。
槍法奇準,兩支槍,全部命中。
但是,中國人逼到了份上,也是不怕死的。
挨了一槍但不致命的那個,仍瘋狂地繼續撲了上去。
他被日軍用刺刀捅入身體,但也用身體滯留住了對方的刀尖。
張陽是第三個撲上去的。
“啪啪啪啪啪!”
五聲尖厲的槍聲伴隨而出。
五發子彈,三顆人頭。
不是槍槍爆頭,但,打身體還是能打中。
“上啊,上啊!”孟煩了不斷催促。
第四個士兵已經飲彈身亡,第五個排頭兵正被兩名日本兵合力捅死。
更要命的是,日軍的陣型調整的非常迅速,第二個三角形隊伍已經從直線轉到側翼,機槍火力橫穿叢林,斷絕了張陽再進行攻擊的任何可能性。
他急忙轉身,同時大喊:“跑!跑!跑!”
“噠噠噠……”
“嘭嘭嘭……”
一連串的機槍子彈,和擲彈筒的炮彈,透過密林,橫掃他剛才踏過的地方。
原本是一場伏擊戰,但日軍的戰鬥力實在太強,而且在武器不對等的情況下,以五換三。
這一次出手,也讓張陽充分認識了日軍的實力。
通常看到的影視裡手撕鬼子的片段,張陽隻想說一句,純屬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