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青煙在兩廂人叢中飄蕩而過,沒有沾染上任何的氣息,也沒有何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或說根本就不曾在意,隻當是內裡銅爐中漫出的一層焚香。於是他逐漸升搖而上,落上廳間的橫梁,緩緩地凝而成聚出了個人形,這人眼眸深處有一股收束不住的貴氣,自然就是先時在扶鸞殿裡與那清遙調情的陸迢了。
他忽地低下頭去,對著先前有意無意在為他轉圜的那位國師拱了拱手,表示感謝,隨後輕輕地呼出一口濁氣,冷眼掃過了底下的一眾人物,繼而深深地點了點頭。
這玉泉宮的內堂之中雖是人物眾多,但在那一聲磬音與內侍開口之後,仍是清冷了下來,其間的每一位官員都坐得十分端正,顏色劃一的朝服也穿戴得很是整齊,但色染卻是略有不同,珠簾之後的以紫色為主,而以外的那群人則是以絳色為主,互不相同,各領一番風骨。
之後,他又悄然將目光投到了內堂之內的更深處,也就是先前那陣磬音傳出的地方,瞳孔微縮,不知在想些什麽。
“平世,你又來遲了。“內堂深處又穿出一陣女人的腔調,這話略類有些熟悉,似乎曾在何處聽過一般。
那國師清然一笑,揖手作賠,輕道了一聲娘娘勿怪。內裡之人輕輕應過,而後又是一聲磬音。於是之前起身的那名內侍又緩緩開口說道:
“那今天就先從禮部開始吧。”
“曹大人,請吧。”他說著,又攤手對向了對面的一位官員。
被指中的這人也是立刻就立直了身子,而後清了清嗓子,立身站起,一手掂著之上宣紙,雙眼微眯,看著那上面標紅的字語,緩慢地說著:
“東平府,取仕二十三人;靖北府,取仕二十六人;西夔府,取仕一十四人;蜀中府,取仕一十七人……”
說到這裡,這位曹大人卻又突然停了下來,重重地咳嗽了兩聲,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地嘬一口,然後又看向那張紙,說道:
“劍南道,取仕二十人。”
曹大人似乎是有意要強調些什麽,當他提到這劍南道時,說話的音量竟是都略略抬高了幾分。然後,他慢慢地放下了手裡的紙張,眼光一凜冷冷地灑向眾人,繼而又道:
“諸位大人,這便是今年四府一道取入的所有舉人,剛過百人之數。”
那道珠簾以外的的眾位官員從面相看來明顯是要比裡面的人物年輕上不少的歲數的,他們疑惑地聽著曹大人念完了手中的人員名單,心念著這乙科早在去歲八月的時候就開了榜,他這時候又拿出來說什麽,於是面面相覷,思忖著他到底想說些什麽。
而那倚在梁上的陸迢平素對這些取仕中舉之事也並不甚上心,但今日既是到了此處,聽在了耳中,竟是也格外地牽掛了起來,只見他摸索著自己的頷下,仔細聽過了那曹大人念過的名單,在心中暗暗地想著:
“東平府地處王畿,取仕大多是太學之人,所以能達到這份人數便也是無可厚非,但奇就奇在劍南一道,是我朱紫與齊國接壤之地,多年以前便劃成兩國的共行道府,不受任何一國的管束,但齊國勢大,其中生源素來是要流往西齊去的,以往也不過是堪堪到了一手之數,怎麽今年多出這麽多的人,西夔就不必說了,怎麽竟會比蜀中還要多出這麽多的人來?真是奇了怪哉?”
當然了,既然是他這樣一個不理政務的君主都想得到的問題,這些浸淫官場多年老油子們又怎麽可能聽不出些東西來呢?但他們卻是又有些顧及,
所以沒有一個說話。 “我知道諸位大人在想些什麽,但這畢竟是我一國之事。因此請諸公不要吝惜自己的金口玉言。“曹大人頹然坐下,長歎了一口氣,幾乎是用一種懇求的語氣說道。
“劍南道初時設立時,雖是說的我朱紫與西齊兩國的共行道,但實則還是給予了齊國過多的惠利,所以在我看來民間之人把它說成是齊國的地界,到底也是沒有什麽錯的。”
見眾人依舊緊閉雙唇,少年國師微微闔目,頭顱輕揚,望向了梁上,緩慢地說著,說得格外地輕巧。陸迢也是趕忙縮了縮身子,生怕被他給瞧見了。
“雖說太師休沐,由你代行朝議之責,但畢竟一國之師,說話好歹也是要注意方寸的,就算再是不濟又怎麽能把那市井之人那套放到朝議之中呢?”
那曹大人身邊的一位長髯老者撚起頷下的一縷須發,平淡地說道,語氣之中滿是不屑的腔調,像是很看不上眼前之人。
“在下本就一鄉野之徒,不過有幸得沐天恩,賞了我這一份國師的虛銜,自然是不比何大人科舉及第來的正當。“
“那不如請白大人來教教我唄。“國師面色不改,輕輕應道,直接正面對上了那人言語之中的一股火氣。
這白大人冷眼一剜,沒有說些什麽。
而那出身禮部的曹大人看著他兩人針尖對麥芒,卻是無由地慘然一笑,緩慢地又道:
“本來以往劍南之地,取入我朝的人員人員稀少也就罷了, 直接便從別處抽調出來補上就行,就直接讓給它齊國,為我朱紫求來數年的安寧溫養也未嘗不可。“
“但今年又不知是怎麽一回事,劍南入考的人數比往年多出了數倍。“
“你說我這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我看過了這二十名入仕舉人的文章,要是說不要,可惜了這份人才,你要說要吧,又生恐西齊就借此為由頭,又掀起一番腥風血雨。“
“左右為難,故請諸位與我想個兩全的辦法。如今已是二月初四了,再過上幾日就是春闈,若是再遲些,怕就有些來不及了……“
這曹大人說完了剩下的話後,幾乎都是要淌下了淚來,但最後一手按住了眼眶,遮掩了過去。
而余下的眾人也是依舊不曾不開口,一眼望去就像是他們的嘴巴被什麽東西牽住了一般,任誰撬也撬不開。
“齊國若是在意,早先放榜之時,就會有風聲傳來了,又怎會等到現在。“
“曹大人,是你過慮了。“
馮懿昭這時不知是什麽緣由的,突然說道。
“並不是啊,早先的時候我本也以為齊國勢大,斷斷是不會在意此等微末小事之上的,但近段時間以來,卻慮聞齊國屯兵濁河,隱隱有進犯之意。“
“在下也是擔心,所以今日朝議才會說來與諸位商討。“
那曹大人越說越起興,最後幾乎都是又要站了起來。哪知坐在馮懿昭身側的另外一位大人卻又舉起了手,長身而起,緩聲說道:
“那這便要說道另一件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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