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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明雪》第19章 閨房之樂,何過於此。
  卯時剛過,金耀的光輝仿若數千根細密的尖針,在詭秘陰森的雲層之中戳出了無數個幽微的空洞,然後又會在其間最為薄弱的一點,聚成一根方圓幾丈的光柱劈頭散向人間,如若洪流衝破大堤,不消片刻就刺穿了道畔瓦房屋舍上的空蒙。城頭的晨鍾此間也早已響過了多時,而貫通南北的街道當中仍是泛著淡淡的霧氣,像是初醒孩童拚命要揉碎的那道煙雨。現下裡除卻某處書院裡從一群稚童口中傳出的陣陣朗朗的誦讀之音,每處巷口便只剩下了晨雞的啼鳴。

  “喔…喔…喔!”

  雄雞的啼鳴像是在為塵世的蘇醒厲聲作序,仿佛是它叫得越是明覺,處身暖床香被之中的芸芸某某便睡得是越加的自然,但終究還是有些許人等熬不過這趟折磨,一些脾氣略好的不過只是悄悄掀開門簾旁敲側擊,指桑罵槐地輕聲斥責了一通那物事背後的人物後,即時便消磨過了醞釀良久的睡意,此後不但毫無怨言,更是將滿腔的清氣一齊鋪展到了整天;而那些心氣稍差的人們可就沒這麽好說話了,簡簡單單地奪門而出,兩手抄著家夥,一臉怒氣衝衝,他倒也毫不囉嗦,一陣冗雜的打鬧之後,對對直直地將那畜生趕到了遠離自家房舍的某處的樹巔,左右也夠不著它只是撂下了幾句俗套的狠話,然後就又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回到余溫仍存的被窩,像極了某位自勾欄宿醉而歸的堂倌,醉眠經年。

  此地雖是地處京畿,卻只能算作郊外,說得好聽些也不過只是外城而已,離著那廂鱗次櫛比的恢宏高堂殿宇仍是還有著一方不小的距離,所以當眼下的嘈雜漫過紫金塗裱的內城牆郭之時已是變得幾不可識,如環佩相擊磨出的微弱聲聞,也不必刻意待守來人阻隔,須得任由其再行將過了數裡,便是被風塵蹂躪得無形了。

  天香閣扶鸞殿

  玲瓏有致的一番侍女小巧的手中各自穩端著一盆待洗的髒衣,由年歲稍長的一女官帶頭,悄無聲息,輕手輕腳地繞到了這座殿宇之後的一汪水流,似是生恐驚到了內堂之人的歇息,所以她們也只是將那些衣服輕柔地浣在水中便不再動作,安安靜靜地等過了須臾,再次提手將其拿出之時,卻已是宛如初冬白雪一樣的乾淨。

  說來也奇,水流涓涓,不知是從何流入,水車在上,與尋常人家相比,也並無不同,其上二十四根輻條,各自牽執著一方水鬥,每當弱柳扶風時,邊角的車輪便輪番潛入水中,舀起一抔清水,過後又兀自撒落低處。水色瀲灩,其下又有金光大動,閃爍非常。日影遊弋,宛如有靈,逡巡於天際之外散走了礙眼的浮雲,隻留得一把純色長柄,形似如劍,劍首處如荷花初綻,含意不出。飛鳥將走,振翅拂過那道雲層,隨後長唳遠逝,身子卻再未飛回。

  雲劍直掛中天,獸鳥衝撞也未曾將之搬移分毫,它好似是在繞著中身某點慢慢地打著轉,倒像是在指示著流走的時光,但無論其如何移動,劍尖處都始終直指向天邊那一點不朽的光度。

  廊下的宮燈此時還依舊亮著,其間燈火不語,惺忪慘淡。簷下的圓窗開出了一道口子,而正下處,恰有一人斜欹鏡台懶懶地架著眼皮,閑淡地舒望著窗外的景致。她像是剛剛才醒過不久一般,還沒來及梳妝打理,故而頂上的紛揚的發絲還是如其身後床鋪一般的散亂。

  忽然,她又緩慢地眨了眨眼,遠行的目光逐漸投向了身形漸露水面的一條青蛇。那青蛇約是有二尺來長,一指的寬度,

看著那物事漸行漸近的青黑身子,女子瞳眸深處的光彩似是有了輕微的晃動。  她靜靜地看著這條青蛇遊獵著身子,掃過了短而平整的草地,順帶擦去了出水時帶出的珠露,然後又慢慢地附上矮牆,越過窗沿爬到了她手邊。許是與這物事早有相識,這女子竟也未曾露出丁點的怯色,只是任其繞上自己的臂腕,信由它如何吐著信子舔舐上自己的脖頸,卻也毫無動容,仍是平靜地看著,空出的一手指節微彎輕輕地摸過了它那小小的腦袋。

  而那青蛇也只是在她的手上依偎了一陣就自主地滑了下來,重新一次靠在她身前的手邊,擺弄著它長條的身子,且不停地變換著形態,時而如蟲魚獸鳥,時而像林木花草,仿若無有窮極。

  而它也並非是沒有理由地胡亂伸展,每當其轉換到某一種形狀時,它都會首先抬眼去看看身外那人的臉色,如果是眉頭蹙起,它則會立刻換成另外的一種形勢。

  但今日裡卻也不知是怎麽一回事,無論是青蛇如何變動扭捏姿態,那女人的眉間始終沾染著一層陰鬱。到了最後,青蛇也是擺動地有些累了,整個身子霎時盤在一處,蜷曲成了一座土堆,稍事歇息,微微地喘著氣。哪知這時,那女子卻又突然開口說道:

  “好了,就這樣吧,可別再動了。”女子這話說的頗有些怨氣。

  青蛇聽到這裡,猛地抬起了頭,左右端詳了一陣面前那人的臉頰,額間依舊鬱結著團團的雲霧,但她既是這樣說過了,自己也不便再多做些什麽,於是索性將整個頭顱再次扎入身體,動也不動。

  女人也不再言語,兀自將身前的那面銅鑒對向了自己。不過一眼,她卻又將那鏡子翻了過去,不願再去多看,這倒不是因為瞄到了些什麽不乾淨的東西,只是她怕自己再多看上了兩眼,嘴角之上掛著的笑意怕是就有些藏不住了。

  忽然,那女子感覺像是有人搭上了自己的肩頭,但當其轉眼看去時那上面卻依舊是空無一物。

  而女子的笑意此時卻是更甚,她猜忖著那人的來歷,但心中卻是已經給出了一份自己最為滿意的一份答案。她如此地想著,忽地又感一邊的肩上一空,不待她作出反應,台前的那面銅鏡卻又是無由而起,像是開了靈智一般,自己又翻了過來。

  女子又是一眼而望, 又是隻此一眼,那張宛如玉砌的小臉刹時紅透。

  除去沒了一身的皮肉,鏡中歪歪斜斜坐著的那人與自己的容貌也並無二致。而略有不同的就是,銅鏡之中還有一張臉也擠了進來,就這樣穩穩靠在她的臉龐不過半寸的距離,近乎是緊貼了一起。

  擠進鏡子的那張肉臉明顯是一個男人的,莫名的有些收束不住的貴氣,若是仔細看來也只會覺得與那女子大不了多少,與常人相較而言也只是稍稍有些蒼白,像是先天不足而帶下病根。

  女子此時已是亂了方寸,眼神漫無目的隨處拂動著,也不知該看向何處,隨後顫顫巍巍地探出一手,在身前的鏡台之上緩慢地摸回了一把木梳,看著上面還纏繞著一些她往日殘留的發絲,不禁更添了幾分羞怯。

  她似是有意避開那人,於是將身子側過別下了那人搭在肩頭的手掌,執梳的一手隨後靠向頸上的那團蓬蓬的青發。還是沒有等她靠上,鏡中站在她身後的那人卻是將她手中那把木梳奪了過來,同時柔聲說道:

  “我來吧。”

  說罷,他又顧自牽起一段情思夾在指縫,照著眼前那青蛇盤曲而成的形狀慢慢地梳理了起來。女子似是有些不悅,皺著眉頭看著鏡中那具白骨近旁的男子,心底仍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反駁上兩句,而她這話卻還沒有出口,就又聽到身後的那人咕噥著道:

  “閨房之樂,有更甚於此乎?”

  於是,女子那才剛剛消下去的紅潤,此時又席卷了滿臉,頓時也再沒了旁的言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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