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
這一天,是2001年9月14日。
晚上8點10分。
嶽融拉著徐曉晶的手,兩人來到院中。
深藍色的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初升的月亮把天空的一角照亮,天空的另一角則綴滿星辰。
梧桐樹上還留著茂盛的葉子,在月光下微微顫抖。
預產的日子到了,嶽融即將開車帶著徐曉晶去青城山醫院。
嶽融幫徐曉晶系上安全帶之後,便啟動了引擎。
白色雷克薩斯廂型車沿著青城山腳的公路開動起來。
忽然,徐曉晶注意到嶽融的右邊臉上,停著一隻黑色的蒼蠅,那蒼蠅在他的臉上肆意地爬來爬去。
嶽融卻絲毫未留意到蒼蠅的存在。
徐曉晶的心中一陣悸動,惡寒從背後升騰而起。
她朝嶽融伸出手去,同時在心中祈禱著。
——“如果我自己用手碰到老公的臉,那隻蒼蠅一定會馬上飛走的,那只是普通的蒼蠅,現在才9月,有蒼蠅再正常不過了不是嗎?”
——“一定是這樣沒錯了!”
接著,徐曉晶的手輕輕碰觸到了嶽融的臉。
蒼蠅被壓在她的左手食指底下。
沒有任何異物的觸感,嶽融臉皮上的溫度從指尖傳來。
那隻蒼蠅沒有任何觸感……就像是一個黑色的影子。
——“那是……死蠅吧……?”
這時,原本停留在嶽融臉上的黑色蒼蠅似乎覺察到了徐曉晶的手指,竟然沿著徐曉晶的手指爬了過來,順著她的胳膊爬上她的肩頭,黑色蒼蠅一路沿著徐曉晶的肌膚爬過來,卻沒有任何觸覺。
最後,那黑色蒼蠅又來到她的眼球上,在她的眼球上打起轉來,似乎這是一個令它滿意的位置。
是死蠅沒錯了……
隨著那隻死蠅在徐曉晶眼前轉悠,她忽然無聲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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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著徐曉晶默然的哭泣,嶽融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妻子。
忽然,徐曉晶瞪著前方,以冷靜到令人感到寒意的聲音對嶽融說道。
“老公,掉頭。”
嶽融停下車來,不解地望著徐曉晶。
徐曉晶也看了一眼嶽融,眼神中射出兩道絕望和堅定的目光,那眼神……或許就如同人之將死時,反而看透一切的冷徹。
“聽好了,老公。我們面前有一群死蠅,正迎面朝我們飛過來,我們兩個人身上都有。雖然我不知道逃跑有沒有用,但是,請立即以最快速度掉頭開車吧。”
“無論如何,我也要把孩子生下來!”
徐曉晶一反平時的軟弱姿態,以冷徹到近乎命令的口吻對嶽融一口氣說了這些話。
嶽融先是震驚地看著徐曉晶,確認她並沒有一絲一毫開玩笑的可能性。
之後,白色的雷克薩斯廂型車沿著青城山的盤山公路飛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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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是華夏時間晚上8點30分,一輛白色雷克薩斯廂型車沿著青城山狹窄的盤山公路飛馳而過!
汽車“咻”地一下子拐過山中的彎道,車輪掀起一陣沙土,碎小的山石不斷滾落到山道另一側的懸崖之下。
在黑黢黢的背景中,白色的汽車如同一條閃電般穿梭,全然不顧行車的安全性,似乎身後有著比死亡更為恐怖的東西在追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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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夜晚,天上有一彎下弦月,在山間灑下微弱的月光。
山間一片蟲鳴聲。
青藍色的月光下,蟋蟀、金鈴兒、金琵琶忽然一齊發出響亮的鳴叫聲,如同在秋野間奏起了迎接的歡歌。
不知不覺間,那蟲鳴聲中夾雜著不知是從何而來的微弱哭泣聲。
嗚嗚咽咽的哭聲夾在響亮的蟲鳴聲之間。
那哭聲似乎來自天上,天空中似乎正有看不見的人在低聲哭泣。
隨著那哭聲越來越清晰,天地間的氣溫驟然下降。
與此同時,山間的蟲鳴聲越來越微弱,到後來便漸漸聽不見了。
天地間的哭聲中,漸漸有輕微的呢喃聲響起。
那是一種叫人完全聽不清的低語聲,就好像……有人在天空中輕聲念咒。
如果有世外高人前來聆聽,或許便能夠聽明白那是什麽聲音。
——那或許……是某一種古老的語言,沒準就像是幾千年前就已失傳的希伯來語或是……蘇美爾語。
氣溫越來越低,草木上凝結了一層白霜。
再怎麽看,這場降溫也太不正常了……
氣溫還在持續下降中……
·
九月的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雪。
靜靜的,無聲的雪。
雪花漸漸將天地染成了同一種白色。
一輛雷克薩斯廂型車在狹窄的盤山公路上飛馳著。
車內坐著嶽融和徐曉晶,兩個人皆眉頭緊鎖。
嶽融從擋風玻璃望出去,前面的盤山公路越來越狹窄蜿蜒,也越來越看不清了。
忽然之間,徐曉晶喊了起來。
“老公……”她痛苦地喊道。
“我的胎水破了!”
不知是否因為遭遇死蠅驚嚇的緣故,令徐曉晶的產期提前了幾天,胎兒似乎也想要趕在母親死之前爬出子房。
“既然如此……我……就在車裡生!”徐曉晶痛苦又堅定地喊道。
“好……生吧!”事到如今,嶽融也無計可施,他心痛地說道,額頭冒出了冷汗,那心痛不僅僅是對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也是對自己的心痛。
冥冥之中,他似乎也感覺到了……死亡的逼近。
嶽融降低了車速,盡量在這冰雪飛舞的山間開得平穩一點。
徐曉晶費力地掰動車座旁的按鈕,將車座靠背調整成平躺。
接著,她將兩腿張開來,踩在車座兩側。
“去他大爺的……那姐姐今天就在車裡生個孩子吧!”徐曉晶決然地想著。
·
車窗外的飛雪像一層薄薄的白紗罩住四周,逼人的寒冷,將嶽融和徐曉晶的呼吸凍成白霧。
徐曉晶曾做過兩年護士,不但親自給產婦接過生,就連剖腹產也近距離觀摩過一些,那些經驗似乎都在這一刻派上了用場。
“誰怕誰呢?”徐曉晶這樣給自己打氣道,“不就是生個孩子嘛。”
就像給別人接生那樣,徐曉晶感覺到自己已經進入到生產階段,胎兒開始爬出,她伴隨著胎兒的節奏,用雙手按壓自己的肚子,努力將胎兒從肚子裡往外推出。
一下又一下。
破掉的胎水順著她的雙腿往外汩汩流淌而出。
她的臉色蒼白,如同一個蠟人。
汗水順著她的臉上、胸口、後背拚命往下滴淌,那汗水似乎比腿上的胎水還要多。
就在徐曉晶給自己接生的同時,死蠅漸漸追了緩速的汽車,越來越多的死蠅落到了嶽融和徐曉晶的身上。
死蠅爬來爬去,在徐曉晶沾滿腥味的雙腿上忘情地振翅……
·
半響過去,胎兒似乎沒有再往前推進一寸。
“老公……我好像……難產了……”徐曉晶再一次痛苦地喊起來,嗓音沙啞而絕望。
“胎兒的頭……卡住了!”徐曉晶淚如雨下地說道。
“臥槽!”嶽晶忍不住大吼一聲,與此同時,手心裡沒來由地出了一手冷汗。
“天老爺在上……我們夫妻難道就要這樣死去嗎!”嶽融這樣痛苦地喊道。
“老公……你別怕,我……我可以試著給自己做剖腹產手術……”在這一刻,徐曉晶反而氣喘籲籲地安慰老公,“你看看周圍……有沒有……適合我用的工具……”
嶽融也稍稍平複了一下緊張的心情,他的雙眼在車內搜索起來,然而……車裡怎麽會有可以動手術的道具呢。
嶽融絕望地閉了閉雙眼……
忽然之間,他的雙眼猛然又睜開來!
嶽融將前方中控台上放著的一本雜志拿開, 那雜志下方,一把切西瓜的水果刀露了出來,刀刃上還殘留著已經發黑的西瓜液。
那是之前有人……給嶽家祖宅送來鎮邪的刀,老人們嫌棄這把刀礙眼,愣是讓嶽晶帶上了車,嶽融也嫌這把刀礙眼,於是拿一本舊雜志遮住……
之後,這把刀就這樣被人靜靜地遺忘在這裡。
沒想到……這把刀此刻竟成了生孩子的希望。
顧不上多想,嶽融騰出右手握起那枚刀柄,那是一枚長約三寸的水果刀。
嶽融伸出舌頭,將刀刃上發黑發霉的西瓜液舔掉,以自己唾液中的溶菌酶對西瓜刀進行簡單的消毒。
那殘留的霉菌和西瓜液酸苦無比,嶽融忍不住想吐……
“用這個!”嶽融說著將水果刀遞給了徐曉晶。
徐曉晶臉色蒼白地接過了水果刀。
對於一個了解孕婦身體構造,又近距離觀摩過剖腹產的人來講,剖開肚子取出胎兒這件事…似乎不算特別難。
“僅僅……就是小事一樁嘛……”徐曉晶在心中苦笑著,盡量保持著樂觀的心態給自己打氣,“就像以前給別人接生那樣就行了唄……大不了當作加班好了……”
只不過——看著別人的大肚子被剖開和親手剖開自己的肚子,完全是兩種體驗。
即使看別人被剖開的經驗如何豐富,剖開自己的肚子依然是一次全新的大冒險。
無論如何——剖開自己的肚皮這件事都需要過人的膽識和技巧。
徐曉晶咬了咬牙,以右手橫握水果刀,往自己的肚子上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