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9點30分。
徐曉晶正墜落於無邊無際的噩夢之中,她白淨的臉上正盈滿細密的汗,細密的汗不時匯聚在一起,結成晶瑩的汗珠子,再順著她白嫩的身體滑落下來。
不一會,她竟渾身燥熱,不停呻吟起來,聲音聽來,似乎透著一股難抑的苦與悲。
這時,嶽融忽然從外頭慌慌張張地跑來,一直來到徐曉晶的床前,他渾身上下冒著密匝匝的汗,連手上也是汗津津的。
他砸吧了一下那近乎乾涸的雙唇,潤了潤喉嚨。
一股微妙的尿意直衝他那乾涸了好幾個月的心頭,如同微雨落於滴水未存的乾燥荒地。
沒有開燈,四周既黑暗又安靜,黑暗中,徐曉晶的喘息聲如同春波起伏。
他伸出雙手來,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見那雙手的顫抖。
他就那樣保持著姿勢,往前,一步一步走近了徐曉晶。
黑暗如同一件半透的黑絲,籠罩在他和徐曉晶的身上。
“老婆……”他聲音不停顫抖著,近乎有一點哭腔。
“快……”
“快……”
“快醒醒……”
他雙手搖動徐曉晶的肩,叫醒了徐曉晶。
徐曉晶被嚇到了,猛地坐起身來,她穿著寬松的睡衣,松垮垮的睡衣有一大半滑落下去,她睡眼惺忪地往著眼前的嶽融。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迷蒙的月色透進屋來,他像是一個影子。
有一時片刻,她以為他要做什麽……事。
“老公……你……”徐曉晶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硬硬的還在。
嶽融不由分手,緊緊抓住徐曉晶的手。
接著,他汗津津的手拉起徐曉晶的手來,此刻,就連徐曉晶的手心也微微冒著汗。
嶽融的力道很大,近乎粗魯將徐曉晶拉下床來。
“幹嘛……弄疼我了……”徐曉晶這樣說道,心裡卻忽然湧起一股久違的衝動。
嶽融的汗津津的手緊緊握著徐曉晶的手,拖著她往前,徐曉晶隻得順從他的意思,兩個人在黑暗中動起來。
穿梭。
一開始只是在慢慢走,漸漸地快了起來。
小跑起來。
兩人的身體帶動空氣,如同奔跑的春風……
·
小跑著的兩個人穿過眼前黑乎乎的臥室。
嶽融拉著徐曉晶的手迅速來到客廳。
他們的面前,有一台電視。
電視裡正在插播緊急新聞。
“下面插播一則緊急新聞。”
“華夏時間今天20點46分,米國航空公司11號航班被恐怖分子劫持,撞上世貿中心北塔。”
“之後,21點03分,米國聯合航空175次航班被恐怖分子劫持,撞上世貿中心南塔。”
“此次撞擊造成了世貿中心雙子塔倒塌,傷亡人數尚在統計之中。”
“目前米國各方都在全力搜救幸存人員……”
“歷史會永遠記住這黑暗的一天……”
“911事件將改變國際關系……”
“下面請看記者從現場發回的報導。”
電視屏幕上,一名911事件的親歷者渾身撲著一層白茫茫的灰,他正聲淚俱下地說道:
“四處都是地獄的味道,屍體的味道,世界末日的味道。”
“倒塌的建築如魔獸,爪牙肆意張狂地橫在路上。”
“人們總不忍也不敢注視,用領子、袖口捂著鼻嘴,
或直接戴上口罩快步跨過。” “但那似乎是多余的,走過的人總會傳來不斷的咳嗽聲……”
攝像機掃過被采訪者的身後,曼卡頓早已燒成了人間煉獄……
望著電視屏幕裡一片殘垣斷壁,徐曉晶的眼淚流了下來。
即使米國與華夏國一直以來便是存在著競爭關系的兩個大國,而且米國也總不乾好事,但米國那些死傷的平民依然無辜。
嶽融則在旁邊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
徐曉晶抬手按動遙控器,關閉了電視,刹那之間,電視屏幕上似乎有幾隻死蠅,轉眼卻又消失無蹤。
一陣無聲的沉默。
大約過了十多分鍾,嶽融才開始說話,夫妻二人雖然日夜相伴,卻好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坦誠地溝通過了。
“11……175……11……175……”嶽融喃喃自語道。
“也就是說……”嶽融抬起頭,一臉茫然地開口說道,語氣透著幾分冰冷。
“你口中所說的死蠅,真的存在?”
“能不能告訴我,那種死蠅……意味著什麽?”嶽融這樣問道,他的心裡……分明已經猜到了答案,卻非要從妻子徐曉晶口中再聽一次。
“我覺得,那種死蠅……是……死亡的象征……”徐曉晶艱難地答道,她微微喘起氣來,仿佛這個問題的重量令她不堪重負似的。
“老婆你……看得到死亡,能夠預知死亡?”嶽融繼續說道,口氣有些咄咄逼人。
“從現在的情形來看,的確是這樣……”徐曉晶艱難地接過話來,幾乎要哭出來了。
“那,死蠅是造成那些人死的直接原因嗎……?”嶽融再一次發問道,口氣中竟又多了幾分冰冷,這時似乎已全然不記得自己的妻子即將分娩了。
“當然不是,那個……死蠅,並非造成死亡的原因。但是……”徐曉晶戰戰兢兢地答道,像一個被審判的犯人。
“但是什麽?”嶽融繼續逼問。
“但是,只要有人即將死亡,它們就會聚集過來,落到那些將死者身上。”徐曉晶一口氣將這些話說出來,然後開始嗚嗚咽咽地哭泣。
聽見那哭聲,嶽融才忽然醒悟過來,對身懷六甲的妻子稍稍感到有些愧疚。
自己或許不該這樣逼迫妻子。
畢竟,那些人的死……和自己的妻子並無半分瓜葛,如果一定要說有,那也就是某種神秘的力量強迫她參觀了那些人死亡的全過程。
嶽融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什麽,讓一向寵愛妻子的自己在今晚變得如此冰冷呢?
是對死亡與生俱來的恐懼和抗拒嗎?
“為什麽……為什麽……”嶽融此時有些懊惱,頭低垂下來,以雙手抱住頭部,目光呆呆地喃喃自語。
“為什麽你會……你原來就有這樣的能力嗎,這種預知死亡的能力?”
在這一瞬間,嶽融自己竟然也想要落淚了,他難以置信地向妻子發著問,仿佛她的心在一瞬間離自己好遙遠。
人真的好複雜,她有好多東西……他或許並不了解。
“不……我並沒有。”徐曉晶慌亂地解釋道。
“雖然……我是說,雖然,偶爾我會有那種‘靈光一閃’的時候,或許能預知一些事。”徐曉晶一邊哭一邊解釋道。
“但是,預知死亡,卻是在我懷孕之後。”
“你是說,你原先就有一點……預知能力。你是想說……你有心靈感應嗎?”嶽融抬起頭來,望著淚眼婆娑的徐曉晶,心裡微微刺痛起來。
“算……算是吧,有時候我做的夢,有些會成為現實。”徐曉晶說道。
“可是,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嶽融有些難過,又有些失望地說道,“你為什麽,以前不告訴我呢……?”
“我怕,我怕你……你也把我當作異類……”
“我從小就因為這種事,被別人排擠,連朋友也很少……”
“我怕……”徐曉晶一邊哭泣一邊解釋,看得出來她正在經歷痛徹心扉的悲傷。
“怕什麽?怕我……不要你?”嶽融微閉雙眼,扭過頭去。
——如果說,結婚前就知道這一切,自己是否還會依然愛她呢……
嶽融恐怕不敢給出肯定的答覆,即使看著她那秀美的模樣,那是讓他朝思暮想六年才得到的女人。
然而,自己此刻的心痛是如此真切。
“預知死亡……死亡這種能力,是在我懷孕後才有的。”徐曉晶語無倫次地繼續解釋道。
嶽融閉上雙眼,眼前的話題似乎沉重到令他睜不開眼。
——如果說,預知死亡是徐曉晶懷孕後才擁有的能力,那麽,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老婆,你是不是想說……”
嶽融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自己顫抖不已的心,才能接著將這個近乎荒謬的問題問出口來。
“也就是說,是這個胎兒帶給你這樣的能力的咯……?”
徐曉晶沒有回答是或者否,她不知道這個問題該如何回答。
徐曉晶並不知曉,假如回答說是,將會發生些什麽呢?
此時,在她的心中,不安的情緒起飛,如同大風中飛往高空的風箏,搖搖晃晃,飄忽不定,卻一路向前……
嶽融抬起頭來,目光直直地盯著徐曉晶,他深邃的目光如炬,唇邊沒刮乾淨的胡須微微挺立,像一道道閃著微光的刺刃。
徐曉晶就這樣和嶽融對視著,一言不發,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過了半響,嶽融望著徐曉晶那即將分娩的大肚子,仿佛稍稍想通了一些什麽,也或許是無可奈何,他的口氣也隨之軟化下來。
“可是……老婆,你為什麽一開始不跟我說嘛。”聽這語氣,就好像他聽了也一定會堅守徐曉晶似的,如果真的一早就知道,其實會怎樣,他自己也說不好呢。
“死蠅……我……我一開始不是說了……沒有人信我……”徐曉晶眼中湧出淚來,這幾個月來,她獨自承擔了太多壓力,在這一刻全都化作淚水流了出來。
徐曉晶一邊摸著自己的大肚子,一邊落著淚,淚水從她臉頰兩側滑下來,滴到松垮垮的睡衣上,將那一塊都打濕了。
之後,夫妻二人沉默良久,空氣仿佛凝聚……
眼淚是女人最強大的武器,沒有什麽比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在眼前落淚更叫人心痛的了。
縱使是石山鐵崖,在梨花帶雨的哭泣中,也都會開出一片桃花林來。
“不管這孩子是怎麽回事,他都是我們的孩子。”嶽融這樣堅定地說道,微微歎了一口氣,他端起面前茶幾上的一杯水一飲而盡,仿佛在心中下定了覺心似的,他伸手攬住徐曉晶的肩膀。
“就算這孩子……可以預知死亡……”
“現在,我們也要把他生下來,這是我們的孩子……”
“嗯,不管怎麽樣,都要把這孩子生下來。”徐曉晶也說道,軟弱的語氣中卻又透著幾分堅定。
兩個人對視一眼,終於才微微笑了起來。
接著,徐曉晶像是被嶽融那沒刮乾淨的胡渣所吸引,她主動往前探了探身子,用她嬌嫩的雙唇吻上了嶽融那乾涸無邊的嘴唇。
那濕潤的觸覺抵達於唇,如同滂沱大雨,落於寸草不生的荒漠。
周圍都是春天,春風十裡,春水初升,春林初綻……
那胡渣……硬硬的,好扎人。
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