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著樓裡的桌子坐下,桑梓依偎在師父身旁,一雙眼睛瞪著女子滿載恨意。
“小小年紀勿動殺心。”女子瞥了她一眼,繼而對著倒酒的白冥道,“有茶嗎?”
“茶?”白冥未曾料到這一問。
“沒有就算了。”
“仙子如何稱呼?”
“我不是仙子,這名頭真大。”女子搖搖頭,她沒得喝只能百無聊賴的轉著手裡的空杯,“我的名字不想告訴你,我們也不會再見,所以不用稱呼不稱呼了。”
“……”
“把歸墟給我吧。”女子後又低聲補了一句,“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我若說不給呢?”
“那我就只能搶了。”女子攔住了他接下來想說的話,“而且,你搶不過我。”
“仙子功力深厚,我自知比不過。”他摸了摸焦躁不安的桑梓,心緒倒也平靜,“我改名為白冥道人,又帶著桑梓修習祭祀術法,卻始終對那雲外靠而不得,甚至於道法也無甚成就。”
“道不道的,跟我有什麽關系。”女子嘀咕。
“這些年守在劍樓唯一懇求之事,就是再次與仙子相見。今日果然得償所願。”
女子漸漸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依仙子方才所說,今次應是最後一次會面。”
“所以?”
“現在已近黃昏,群青嶺也該蠢蠢欲動。”
女子擰眉,朝劍樓外虛虛望了一眼。再看回來的時候,眼裡帶著極大的憤怒:“伏屍四起,你是想天下大亂嗎!”
“我再怎麽追逐長生,依舊只剩下四十年,十年後就會功力盡失,二十年後走火入魔。”他竟然忍不住笑了,“仙子,我可還有路走?”
“那只是戲言,嚇小孩用的,你也信!”
“哈哈……”他大笑。
“有病!”
“若能拉仙子陪葬,也是不枉。”他抓緊了桑梓的手,眼神灼灼,“但我自知做不到,所以,為了這天下,為了這孩子,你會如何?”
“天下,呸,你不配!”
女子真的動了怒,她沒算到昔日的偏執少年會瘋狂至此,她拂袖而去,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又驚又怕躲在白冥身邊的小女孩。
孽緣。
女子不再歎息,喚劍而去。
白冥拉著桑梓,就在劍樓之端遙遙的看著。
群青嶺異變。
朗朗乾坤,余輝仍在。但從仙人崖遠去的眾多山峰都在發生著變化,先是一個黑點,然後接連成線,畫線成片,無窮無盡的伏屍從泥土中鑽出,歪歪倒倒的開始前行。他們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只是重複著生死之間的無序記憶。
屍王沒有給出具體的指令,只是讓他們站起來,宛如朝死水扔下一粒石子,好奇會引出多大的波瀾。
不知道這麽多年他到底在群青嶺藏了多少屍體,又也許從很多年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在謀劃著如今的局面。
會行走的屍體,沒有切實的威脅性,但誰也不知道他們下一步會做什麽。也許是原地躺下,也許是漫走,也許是歸家,也許是執起武器。
但一旦他們走出群青嶺,就誰也無法收場了。
女子手持歸墟,凌空而立。
她望著腳下的餓殍遍野,宛如人間煉獄。
她是人間客,也是此間人。雲外自詡方外,卻也躲不過塵世喧囂,她搖頭,他們都是人,都置身此間,沒有人能避開,
沒有人能跳脫。 她揮劍,劍是名劍,取自天山寒鐵,動輒冰封萬裡,霜雪千年。人是凡人,行路天地間,抬手雷霆萬鈞,氣吞山河。
她一劍落下, 風歇,雨止,草木皆冰。
白冥沒有看清那一劍,也沒有看清女子的身影,但他看見了雲霧成冰,芳草俱謝,花瓣凋零。他笑了,原來即便是仙子手中的劍,也是殺物。
桑梓伸出手,接住突然飄落的一片雪花,茫然開口:“師父,下雪了。”
白冥摸了摸她的腦袋,眉目溫和:“冬天到了。”
也許那些伏屍都會變成冰雕,然後隨著春天一起融化到泥土中去,白冥平淡的想,他們回到劍樓,靜靜看著窗外的風雪紛飛。
只是沒想到女子會提劍歸來。
白冥有些意料之外的驚喜:“仙子為何去而複返?”
“我忘了幾件事。”女子面色平靜,“第一,我不是什麽仙子,從見面開始你就是一直叨叨叨,很煩。第二,那個小姑娘是正經的祭祀血脈,天賦極高,我雖不認同你們的道義,卻也不希望又因為我埋下禍根,我會想辦法補救。第三,我遇上你似乎沒什麽好事,我們緣分已盡,再也不見。”
“真的再也不見了嗎?”
女子看著他的神色,突然意識到什麽,臉色有些複雜。她頓了頓,語氣和緩:“我既取走歸墟,也該留下些什麽。”
女子身上翻找了一陣,有點尷尬,話說出口時卻理直氣壯:“我出門沒帶什麽東西,只有路邊撿的野草。”
她輕咳:“這草很好養活,且長勢迅猛,還可以泡茶喝。我就送給你們了!”
白冥點頭。“下次見面,可以喝茶。”
女子沒有反駁。
她揮揮手,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