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外自詡人間福地,避世隱居。你雖是雲外人,卻絲毫不懂雲外的往事。”
“什麽往事?”
白冥自斟自飲:“好茶需品,我可能還是更愛喝酒。”
雲外是世外桃源,他從未在山下聽人提起過這個地方,當然不會知道會有一天從旁人口中提起雲外的“往事”。
“三百年前,這裡還不叫仙人崖。只是一座無名小峰,峰頂雲霧繚繞,崎嶇險峻難以行路,直到一個名叫青衣小仙的雲外道人路過此地,發覺這座無名峰人煙稀少,適合潛修,便修築高樓安身立所。”
青衣小仙,諸葛靜只是搖頭,他完全沒有這個名字的印象。
“算策天下乾坤,這是所有雲外道人窮盡畢生想要達到的境界。青衣小仙不是仙人,他只是個普通道士,在俗世沉浮起落。”
“後來呢?”阿蠻問道。
“後來,”白冥抿了一口茶,“他跳崖了。”
氣氛略微靜默了一會兒。
這故事講得怎麽跟某人一模一樣,諸葛靜想起了他那個總是說故事太長懶得編下去最後潦草收尾的混蛋師父。
“唉唉,不能這樣的。”阿蠻跳起來抱怨,“他為什麽跳崖啊?”
“我當時也是這麽問的。”
“什麽?”
白冥繼續說道:“七十年前,我跟著師父來到劍樓修習。那天師父尋得名劍歸墟,滿腔劍意,想要為這無名峰取名,本提劍想在半山的那塊石碑上刻字,卻不料被人搶先了一步。”
“那人來自雲外。她自稱前來憑吊故人,我問她故人是誰,她便給我講了這個故事。故事戛然而止,我忿然道,那青衣小仙百年前已死,怎會是你一個年輕女子的故人。她只是笑,不再管我們,繼續在那塊石碑上刻字。”
“我們被眼前的女子驚在原地,她不借助任何外力,僅僅靠手指一筆一劃的寫下了‘仙人崖’三個字。師父放下手中的劍,心中的豪雲萬丈也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諸葛靜臉色發白。
但白冥的話未停:“七十年前的相遇讓我的師父棄劍從道,我則在群青嶺學習活死人之術。師父看見的是道法玄妙,我看見的是生命和時間的無休無止,那女子彷如渾然天成,我們唯一了解的只是她來自雲外,一個傳說中的人間琅嬛福地。”
“師父大限已至,我將他埋在了仙人崖與那青衣小仙作伴。而我繼續追尋長生之道,但無論作何努力,我依舊能感受到自己在緩慢的,不停地衰老。”
“那人是誰?”諸葛靜的聲音略微顫抖。
白冥微微一笑,表情頗有些懷念:“再一次相遇是三十三年前,我用異術記錄下來,你們可以自己看。”
他輕輕拂去茶沫,將茶杯推到眾人面前,杯裡波紋無風自啟,待波紋消散之時,所有人都陷入了各自幻境。
那是三十三年前的劍樓。
桑梓不曾想到會有人敢來群青嶺招搖過市,彼時屍王的名號初初響過南越,這方圓百裡早就沒了普通人。
既然此人敢來,說明不是普通人,可那也不能隨便出入仙人崖和劍樓。尤是七歲女童的桑梓歪著腦袋很快得出了結論。
她站在大路中央,張開雙手頗為豪邁的攔住了面前一個年輕姑娘。
“此路不通!”
“咦,多年不見,孩子都這麽大了。”女子自言自語,臉上依舊是好看的笑容,甚至想要伸手摸摸桑梓的頭。
“都說了此路不通,
你別動手動腳的。”桑梓年齡雖小卻身手敏捷,但這回論她如何躲避都避不開宛如黏在自己頭頂的那隻手。 “你叫什麽名字?”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再過個十年,我也會有一個小徒弟,他姓言,叫靜殊,或者還有另外的名字。”她自顧自的說著,也不管在身後張牙舞爪的桑梓,徑直朝著劍樓走去,“小姑娘別要纏著我啦,與你有緣分的是我那還未出生的小徒弟。我此番來是要找你們劍樓的主人。”
桑梓確信自己並未眨眼,但轉瞬間那女子就已經走在了十步開外,再呼吸的功夫卻看見她已然進了客棧大門。
她原地怔了一會兒,恍然意識到了什麽,拔腿朝著劍樓跑去。
只看見女子站在一樓中央,對著空蕩蕩的劍樓大喊:“白冥道人,我來找你要歸墟劍啦,你師父已死,歸墟劍也該歸還給它真正的主人啦。”
沒有人回應,女子也不氣餒,似乎篤定了對方就在樓中,繼續對著空氣喊道:“若你再不出來,我就擅自拿走啦。名劍歸墟本屬滄州,只是因緣巧合流落他鄉,百年已過, 劍有靈性,若不歸去,必將生禍。”
四壁寂靜,女子喃喃自語,難道真不在,我賭錯了?這可出糗了。
“你這個大壞蛋,快走啊!”
“咦?”
“看什麽看,誰允許你隨便進來的!”追上來的桑梓手裡拿著驚神鈴,淚花在眼眶裡打轉,帶著哭腔,“連鈴鐺都不管用,你是什麽人!”
女子表情有些疑惑,她環顧四周,確定了大壞蛋似乎指的就是自己:“我可不是大壞蛋。”
“你就是,你就是!”
“要說壞,你家白冥道人驅使群屍為禍一方,此處走來只剩廢墟寥寥,百姓多被趕走或者就是成了山嶺之下的伏屍。如今他借故改邪歸正,拜楚河祭祀一族為師,妄圖違背天道顛倒生死,樁樁罪過罄竹難書。”女子看著逐漸呆愣的桑梓,語氣放柔,話裡卻銳意不減,“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十年後,白冥道人斷脈傷骨,止步於此,二十年後,誤入歧途,走火成魔,三十年後,白發蒼蒼,日盡其道,四十年後,不見日月,歸於塵土。”
“你……你胡說!”桑梓並未聽懂全部,但她知道這些都不是好話,師父如日中天,怎麽會像她說的突然白發蒼蒼呢。
“十年天地一輪回。”女子捏了一個道訣,似乎有些後悔,“你說得對,誰能妄言未知之事,孰是孰非也非你我能夠評判。”
“罷了,我取劍即刻就走。”
“仙子留步。”
“師父!”
女子站定,心中想的卻是,看來方才我那一番話也不算是全然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