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遙家中。

　　江遙垂頭喪氣地坐著。

　　祝門，十二年前成立於雒城，而後短短一年得武林矚目。十年前武林大會，祝門門主祝三山一舉成為武林盟主，之後祝門更如日中天。

　　但江遙今天才知道，能有如此迅速的發展，是因為祝門背後有黃泉門在推波助瀾。表面上的武林名門，其實不過是黃泉門的傀儡。他所崇拜的大俠，終究被野心和利益侵蝕。

　　澹台月聲也不出聲。一時要接受這些，無論誰都很困難——當初世凌告訴他這個猜測之時，他險些和他打起來。

　　“武林和你想的或許不一樣。”澹台月聲道，“所以你要想清楚，要不要以祝門傳人的身份出現。你也可以留在村子裡，力所能及地幫助別人——那就不負你學的武功。”

　　“不，我不想躲著。”江遙立刻回答，十分堅定，“就是……不知道要怎麽做。”

　　他本以為祝門被歹人侵害，義憤填膺想學武報仇——可如今發現祝門的故事那麽複雜，而且竟是毀於內亂，一時沒了主意。

　　“武學我可以教你，但別的，要靠你自己做決定。畢竟，我有私心，很難對世凌出手，但你沒有這些顧慮。”澹台月聲道，“這幾日火雲會愈發囂張，勢力往南擴張了好幾座州城。天瀾派已經來了，以他們的江湖地位，很快就會出來說話，主持局面。你以祝門傳人的身份去，多少是能說上話的。”

　　“那你呢?你要做什麽?要說祝門傳人，你才更合適啊！天瀾派也是以為你死了才找到我的吧！”

　　“我雖會祝氏武學，但成名之時用的劍法卻是別人教的。‘銀竹’——你大概沒聽說過，幾年前我建立的武林組織——我已經自立門戶，算不得祝門的人。”澹台月朔道，頗為感傷，“其中事頗為複雜，往後我再與你解釋。祝氏劍法對我意義非凡，我希望它能再次在一個能稱之為俠的人手上施展。”

　　“我……會的。”江遙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患疾的腿，細聲嘀咕了一句。

　　“至於我，我想對付的是黃泉門。這次祝門遇難，背後還是黃泉門。甚至世凌的所作所為，也與他們脫不了關系。我怕大家隻關注雲火會，讓黃泉門更大的陰謀得逞。”

　　江遙皺眉不語。

　　“好啦，這些事以後說。我不便待在村中，以後練武時你可以來南岐山找我，或者——乾脆跟我住南岐山。還有如果你決定離開，那這裡的鄉親……”

　　“石斛——”江遙突然道。

　　“什麽?”

　　“要去試試。後山的懸崖，采一筐石斛。雖然村長是開玩笑的，但等我把一筐石斛放他面前，他也不好攔我了。”江遙眼裡沸騰著執著。

　　澹台月朔看著如此純粹的江遙，一瞬恍惚，接而認真點頭。

　　“那懸崖太陡了，我現在還爬不上去。沒關系，能行的，再給我一個月，一定行的。”

　　“當然。”

　　春日不經間便劃過。

　　立夏忽至，山間青蔥新覆，粉白夾錯的花皆是謝了，梅李初青，鶯啼蝶亂，新葉芳草氣息怡人，正是生機盎然。

　　江遙在南岐山練武已將近一個月了。

　　他的進步比澹台月聲預想中更快。

　　就在今日，他說要去懸崖試一試，並堅持要一個人去。

　　澹台月聲答應了，在小院中等待著他回來。

　　而南岐山狹窄的小道上，兩個陌生的身影正慢慢向上走著。

　　兩旁雜樹參差，

野花星落，蜂蝶嗡嗡。初夏之陽尚不烈，時而又有輕雲飄過，山風之中很是舒心，暖洋洋似有份慵懶氣息。　　“明瑟你慢些，這頭幾個月，最是要緊，莫要動了胎氣。”薄衣輕衫，負琴攜劍，年輕男子拉住想跑上山的女子，又是寵又是怨地提醒道，“總忘了自己有身孕，天下有你這樣當娘的嗎?”

　　被喚作明瑟的女子不甘地點點頭，身子朝後靠在男子手臂裡，由他托著她的腰，仰頭巴巴地看著男子，眼裡流出幾分嬌嗔:“知道啦，我會注意啦，我身子才沒那麽弱呢，哪能跑幾步就動了胎氣呀?”

　　“你呀就不該來，好好在家養胎不好嗎?澹台月聲的事情，交與我就是了，你這一來，我還要當心你和孩子呢。”顏逢初無奈地搖頭。

　　“還說呢，放你一個人跑來中原，我可不放心。”明瑟輕哼，“你嫌我累贅是不是?要不要來比比看?就你學的這些，從小到大也沒贏過我，以為我懷了孩子，就弱不禁風了呀?”

　　“好好好，明瑟大鏢頭的武功我當然是及不上的，不過您且消停個一年半載可好?”顏逢初擺了個俯首臣稱的動作，笑道。

　　“哼，我當心著呢。”明瑟甩了甩頭，兩人相依偎著繼續慢慢往山上走去，“夫君，見到澹台弟弟，可先別說我有孕之事了。他若知道，大約不會再讓我們摻和江湖紛爭。路上你也聽聞了不少傳言吧?他現在身邊正缺人手，我們可不能走。”

　　“倒也是。”顏逢初苦笑，“他對我們的情義，我一直記著，這種時候不幫忙，實在說不過去。唉，可是你！就算你無所謂，肚裡的孩子可經不起折騰。”

　　“好啦好啦，我不與人動手就是了，這一時半會兒也打不起來的。”明瑟微微蹙眉，“先瞞著吧。 ”

　　“唉，還能瞞多久，你的肚子，再一兩個月就該大了。”

　　“那不是還有幾個月嗎?英雄帖上說，五月初五開武林大會。這兩個月，私下想來是暗流湧動，不過倒也好，至少還不會真刀實劍地打。之後，我們安心過日子，等孩子出生再做計議，怎樣?”

　　“也好，聽你的。”顏逢初點點頭，“不過，你可答應我，不許亂動。”

　　“知道啦，啊，看，前面到了，都幾年沒來過了呢。”

　　拐過小道忽然豁然開朗，赫然建了個山間小院，竹籬下幽花細綴，遠望竟見院中是花葉成旋，一圈圈層層卷起，旋風中心是白衣舞劍，翩然而凌厲。

　　“月聲——”明瑟喊，這忽來的嘹亮驚飛樹梢三隻斑鳩，幾聲清啼在空中蕩開。

　　正獨自練劍的澹台月聲聞聲停下，卷在空中的花瓣落葉徐徐飄下，微陽燦爛的色彩粼粼，一時間宛如仙鄉。

　　澹台月聲收劍，見到來人臉上浮出笑意，輕步上前推開籬門，做了個相迎的手勢:“可算來了?我可等了你們好久，晚了七八日，路上碰到麻煩事了?”

　　“不算麻煩，關外最近不太平，繞了點路。”顏逢初隨笑答道。

　　“那就好，這幾年在關外，過得如何?”

　　“還不錯，大漠曠野，沒有煩心的人也沒有煩心的事。”明瑟笑嘻嘻道，“月聲，你這一紙飛鷹傳書，擾了我們的好日子呢，要怎麽補償姐姐?”

　　“嗯……請你們看一場好戲如何?”澹台月聲笑起來，語間卻意味深長，“來，進屋坐下說。”